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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平康绯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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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今浣望着波斯舞娘消失在街角的背影,眯起双眼不知在打什么主意。贵妇人被车夫搀扶着登上马车时,狐裘领口仍沾着几粒未拭净的靛青黏液,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吱呀声里飘出一声压抑的啜泣。

泠秋将剑鞘上的蛊虫残骸拂落,犹豫片晌还是将难以启齿的话说出口:“醉…咳……平康坊鱼龙混杂,需做些准备。”

“师兄是要焚香沐浴,还是更衣束发?”陈今浣转身从药柜底层抽出件绯色锦袍,衣摆暗绣的牡丹花纹被烛火映得影影绰绰,“听闻醉月楼的胡姬最爱翩翩公子,师兄这身青衣未免太寡淡了些,试试这件?”

“……莫要拿那身皮囊作饵。”

“作饵又如何?”少年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咽喉与锁骨处被缂丝禁制压出的血痂,“这具身子本就是饵料腌出来的,师兄不也尝过滋味?”他将尾音拖得绵长,指尖掠过对方腰间的剑柄,“倒是那司天台少监……听闻他上月纳了第八房妾室,个个都是扬州瘦马的身子、吐蕃巫女的眼睛。”

“自重!”

“重什么?公费逛窑子这种事简直想都不敢想,我还打算叫上李兄一起呢。”陈今浣将那件绯色锦袍往泠秋怀中一抛,衣襟上熏的苏合香混着药柜里的苦味。泠秋下意识接住袍角,暗绣的缠枝牡丹擦过指节,几乎痒进了心窍。

“醉月楼的格局,你摸清了?”泠秋将锦袍搭回檀木衣桁,转移话题并不太熟练。

“三进院落,前厅宴饮,中庭歌舞,后苑藏着十七间暖阁。”少年取下锦袍自己披上,“东南角的兰雪斋,檐下悬着九盏人皮灯笼——那少监最爱包下整层暖阁,说是品箫,实则……”他故意顿住话头,袖中滑出枚绑着红线的铜钱,精准钉入窗棂缝隙。

“咔嗒”一声,瓦当阴影里摔下个裹着夜行衣的瘦小身影。那人后颈烙着镇妖司的狴犴纹,此刻正捂着渗血的耳廓发抖。陈今浣踱步过去,绣着鹤纹的云头履碾上暗探的手腕:“你们盯梢也要讲究雅趣,戌时的醉月楼可不缺听墙根的耳朵。”

暗探仓皇遁入暮色,延寿坊的灯火次第亮起。陈今浣对着铜镜将长发束成高髻,簪尾的玉蝉坠子晃过耳际,竟显出几分世家公子的矜贵。

“戌时将至。”梳妆打扮后,他蘸取药碾里的雄黄粉,沿着缂丝禁制的纹路细细涂抹,“劳烦师兄替我系紧些,若是教那些娘子瞧见这道‘璎珞’,怕是要编排些风月话本。”

泠秋的指尖感受到对方冰凉的体温,药粉混着血腥气刺入鼻腔。他忽然想起灵丹殿仓房里那些被铁链贯穿琵琶骨的药骸,那些扭曲的躯体也曾这般平静地任人摆布。禁制的丝绦在苍白的皮肤勒出深痕,少年却恍若未觉,反手将半块玉珏塞进他袖中。

“这是……?”

“王侍郎家井底捞的。”陈今浣系好最后一枚纽扣,用高领遮掩穿透皮肉的缂丝,身上的绯色锦袍衬得他眼尾斜红愈发鲜艳,“司天台少监上月纳的第八房妾室,闺名便刻在这玉珏背面。”

暮鼓声中,平康坊的灯笼河蜿蜒淌开。醉月楼的描金匾额下,波斯舞娘正踩着羯鼓节拍旋转,足踝金铃与阁楼传出的笙箫合奏,将脂粉气酿成醉人的蜜。二人甫一踏进前厅,便被浓烈的龙涎香熏得眯起眼——那香里掺了曼陀罗籽,熏得满堂宾客眼神涣散如坠云间。

“两位郎君瞧着面生,可是头回来醉月楼?”梳着惊鹄髻的鸨母迎上前来,手中团扇扫过泠秋肩头。扇面绣着的合欢花突然绽开细缝,从中恍若睁开了密集的人眼。

陈今浣顺势揽住妇人丰腴的腰肢,手指在她的后颈摸索寻找着寤寐天的痕迹:“您这儿的兰雪斋,可还留着雪蛤羹?”他故意将气息喷在对方耳际,“听说司天台的那位少监,最爱就着人血品这道珍馐。”

此言一出,老鸨的脸色霎时青白,镶着金牙的嘴还未张开,二楼突然传来玉磬清响。十二名蒙着面纱的舞姬赤足踏过回廊,踝间金铃随着旋转的裙摆荡漾出迷离光晕。

“朗、郎君说笑了,兰雪斋的雪蛤羹早换了厨子……”她强笑着退后半步,鬓边金步摇的流苏扫过少年手背,“不若去后苑的水月阁坐坐?新来的琵琶娘子弹得一手好《凉州》。”

阁楼飘来的笙箫在此时变调,十二名舞姬的赤足在金砖上踏出诡谲的节拍。她们的面纱随着旋转飘落,露出脖颈间蠕动的蓝褐色纹路。陈今浣的触须在袖中蠢蠢欲动,缂丝禁制却随着乐声骤然收紧,喉间涌上的血腥味让他不得不咽下示警。

“师兄可闻见莲香?”他借着整理衣襟的姿势,用唇语对泠秋说道:“东南角第三根梁柱。”

泠秋的余光扫过藻井,描金斗拱的阴影里垂着半截丝绦。那本该是挂帷幔的流苏,此刻却渗出沥青般的黏液,沿着木纹缓缓淌成莲花轮廓。他并指捏诀,真气凝成一根透明细针,试探性地射向梁柱,却在触及丝绦的瞬间被某种力量吞噬。

一旁的雅间内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夹杂着男子粗重的喘息。下一刻,殷红门帘被一阵寒风掀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商贾提着裤腰带跌撞而出。

那人的裤脚流出腥臊液体,颤抖着指向雅间,似乎看到了什么相当骇人的景象。雅间深处传来织物撕裂声,方才与他缠绵的“胡姬”缓缓起身——那根本不是活人,膨化的身躯将表皮撑成透明,四肢百骸完全不按中轴线对称生长,无数根红色薄纱从毛孔中穿身而过,隐约可见其腹内兜着的头颅。

陈今浣看着那怪物,忽然发觉自己正在她肚子里。

腹腔之中,墙壁褪去木质纹理,鲛绡红如血管黏膜,所有人都浸泡在消化液中,从发丝开始一寸寸溶解。视野中的帧率逐渐降低,融为一体的“胡姬”动作却意外流畅——它在吟诵、在舞蹈,踩在一根根神经束之上,犹如蚂蚁在用信息素描绘雷电,每跳一步都是对真实的亵渎。

一曲红绡不知数。

他按捺不住献绡的冲动,揭开皮肤扯出血管,将它献给了舞娘。然后,他所处的整个腹腔都开始欢呼。膈肌在颂唱,大肠和小肠缠绵悱恻,胰腺独自抹泪,而他成了肠中的排遗物,眺望着半透明肚皮外的星空。

身高八尺的怪物拖着肚腹向他蠕行而来,她人看起来…挺实在的,或许会是个好妻子。

“嫁给我。”他捧起肠子,宛如抚摸情人的手。

回应他的,是脖颈间逐渐收紧的禁制,以及中年男人的痛哭:“我…我错了!饶了我、饶了我吧!”

一声叹息自头顶传来,紧随其后的是清凉的真气灌入百会。眼前的猩红色迅速消退,陈今浣放下怀里的“肠子”——那只是商贾的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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