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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御前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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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甲力士的足音震得殿角铜铃飞颤,玄铁刀身刮过金砖的声响宛如龙骨磨牙。陈今浣仰头望着悬在头顶的斩仙刀,刀刃表面蚀刻的《灵宝度人经》咒文正随着地龙蒸腾的热气扭曲变形。他能嗅到刀脊处渗出的腥甜——那是历代罪人魂魄被绞碎时残留的怨憎。

“第一刀。”

老宦官尖利的嗓音刺破寂静,刀锋划出破空声劈落。刀刃切入皮肉的闷响中,他听见自己喉骨碎裂的脆响,像极了在润山山道上踩断的枯枝。头颅滚落御阶的刹那,丹墀两侧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礼部尚书的笏板脱手坠地,木板与金砖相撞迸出清越声响。陈今浣的残躯仍跪得笔直,趁着神识的掌控尚未彻底断开,他倾身捡起自己的脑袋,断颈处窜出的黑色丝线将头颅与身躯重新接续。

“上来就砍头?”他转动刚长好的脖颈,喉管愈合时的麻痒化作轻笑,“这刀不错,比寻常刽子手的家伙什利落。”

“第二刀。”

刀锋调转方向自下而上斜挑,这次劈开的是胸腔。陈今浣望着自己跃出肋骨的心脏在半空鼓动,黑色浆液溅上礼部尚书紫色官袍的孔雀补子。那颗心跌落御阶时仍在跳动,将地砖缝隙间积年的尘垢纷纷震出。

“掏心窝子的好。”他弯腰拾起心脏,轻轻抚摸那上面略有不满的黑瘤,“前朝隋炀帝为求长生,派人掘我坟茔取心炼丹——您猜他那炉鼎炸了几回?”少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心脏塞回胸腔,粉红的肌肉如丝绦缠绕,将碎裂的骨骼重新拼合。

“第三刀。”

刀光如匹练扫过丹田,将他拦腰斩断。

他的下半身仍保持着跪姿,断口处喷涌的黑浆却未如寻常人血般飞溅,反倒像某种粘稠的融蜡般缓慢流淌。他低头望着滚落台阶的肠腑,指尖蘸取几滴黏连在青砖上的浆液,竟就着砖石纹路画起了画。断裂的脊柱在腹腔内舒展如藤蔓,纠缠的须线裹着碎骨攀援而上,将两截残躯缓缓拉近。

朝臣们早已吓得瘫软如泥,受刑的少年却笑靥如初:“这就够了?怎么不叫庖厨把我剁成肉酱,再看着它们慢慢爬回人形?”

麟德殿的熏香在血腥气中愈发浓烈。陈今浣的肠子还在金砖上缓慢蠕动,像一条被斩断的赤蛇。他索性盘腿坐在自己腹腔流出的秽物间,蘸着黑血的手指在御阶上画圈:“陛下可要验验这肠子的成色?若是拿去做盘肠宴,或比御膳房的雕工新鲜。”

白玉珠帘后的身影微微前倾,冕旒碰撞声如碎玉坠盘:“汝可知,朕为何要你接这三刀?"

“自然是替司天台的老神棍们验货。”少年将沾满黏液的手指伸进断颈处搅动,掏出一截喉骨抛向旁侧,“毕竟长生主的名号再响,总得让买主亲眼瞧瞧成色不是?”

礼部尚书突然剧烈咳嗽,手中笏板当啷一声坠地。那截森白的喉骨正巧滚到他乌皮履前,骨面还粘连着暗红肉膜。老臣惊恐地后退,官袍下摆扫翻了鎏金狻猊香炉,积年的沉水香灰泼了满阶。

“看来这位尚书更爱把玩死物。”陈今浣歪头欣赏着满地狼藉,“不如改日将您那柄檀木笏板换成骨雕的?就用我的第三肋骨。”

寒风卷起香灰,掺合进众臣的窃窃私语。

“陛下若是嫌这戏码无趣,草民倒有个新鲜主意……”

“说。”

“您看这朝堂之上,紫袍玉带的阁老们怕我如惧虎。”他在地砖上又画了个歪脖子鹤,“倒不如放我去西市支个摊子,卖些延年益寿的小玩意儿。既能为国库添些脂粉钱,又能让百姓亲眼瞧瞧,他们尊崇的皇上连个妖邪都杀不死……”他故意加重咬字,双眼直视那位端坐高堂的圣人,“多有趣啊?”

户部侍郎攥着象牙笏板的手背青筋暴起:“妖人安敢蛊惑圣听!长安乃天子脚下,岂容……”

“王卿,李相国没教你礼数?”圣人抬指叩响蹀躞带上的金铃,十二道玉旒随动作轻颤,“尔等前日奏请扩建太仓,说国库空虚——”他缓步走下御阶,赤黄色方头朝靴碾过陈今浣未干的血渍,“如今有人愿解燃眉之急,爱卿倒要拦着?”

陈今浣的脏器在香灰里蛄蛹着爬回躯干,钻进腹腔带动碎骨茬发出窸窣声响。他支起半截身子,仰头望向咫尺之距的帝王:“草民要开的是药铺,专治旁人医不了的疑难杂症。比如……”他忽然伸手攥住皇帝垂落的广袖,绯红血印在赤黄织锦上洇成暗云,拉扯着他往右侧看去,“比如那位王侍郎眼底的尸斑。”

满殿哗然中,老宦官的拂尘如银蛇吐信。陈今浣任那麈尾缠住脖颈,眼珠却紧盯户部侍郎抽搐的眼睑:“子时三刻眼眶发青,寅时末梢颧骨泛紫——王侍郎最近可梦见故去的发妻了?她是不是总坐在井边梳头,梳着梳着……”他忽然压低嗓音,“脑袋就掉进井里了?”

“胡、胡言乱语!”王侍郎踉跄后退,官靴踩中尚书先前掉落的笏板。清脆的断裂声中,陈今浣腕间的玄铁链突然绷直,锁链末端不知何时缠上了侍郎的玉带。

“您腰间这枚和田司南佩,是用发妻心头血养的吧?”少年舔去唇畔残血,摩挲着老臣的玉銙,“可惜镇不住怨气,反倒让井里的东西顺着梦爬出来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户部侍郎王显仁的面色愈发青白,袖中藏着的司南佩正隔着锦缎发烫。那妖人一点都没说错——昨夜井畔梳头的妻子,玉梳卡在颈骨裂口时发出的“咔嗒”声,至今仍在他耳蜗深处回响。

圣上的赤黄色广袖在寒风中翻飞,冕旒玉珠撞出骤雨般的急音,却掩盖不了他眼中的贪婪。陈今浣只觉喉部一紧,整个人被无形之力提到半空。他俯视着丹墀两侧神色各异的朝臣,不知怎地想起润山玄窟里那些被蛛网粘住的飞蛾。

“朕许了。明日便让平准署在西市周遭腾出铺面。只是——”身着黄袍的男人背身离去,被提起的人儿顷刻坠地,“若让朕发现药铺传出半句不该有的童谣……”

“草民定当将‘皇帝求长生’之类的流言蜚语碾成碎渣——只是这诊金……?”

“税赋减半。”

“圣上英明。”少年再次庄重稽首,垂落的发丝扫过地砖缝隙,惊起一缕蛰伏多年的怨气——那是天授年间被逼供的谏臣残魂,此刻正攀着他的衣摆发出无声恸哭。

他却只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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