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痴如愿以偿,通过挑衅长生主来获取了愚蠢的死法。随着他的毙命,陷入幻觉的三人也纷纷醒转过来。
现在的麻烦是,寤寐天的天上人死无对证,那什么什么大将军,怕是要拿他来问罪了。
以及,那个布在井底的祭坛,他也有些在意。
陈今浣闻着味捡起地上破碎的内脏啃食起来,血肉入喉,被戳爆的两颗眼球长了回来。恢复视力后,他扯掉身上插着的刀枪,给还未安神的三人一人塞了颗固魂丹,丹药迅速发挥作用,让他们安定下来。
青痴的尸体在祭坛暗红纹路上逐渐融化,井底弥漫的腥甜中突然渗出一丝莲香。陈今浣踩过黏腻的血浆,药骸触须在祭坛凹槽中摸索,铜钱碰撞声惊醒了怔忡的欧阳紧。
“妖人伏诛,将军可还满意?”少年指尖捏着一枚沾血的铜板,似笑非笑地抛向女将。铜板在空中裂成两半,露出内里蜷缩的莲籽,“寤寐天的‘青红皂白大仙’最喜在信徒颅中种莲,这枚莲籽便是罪证。”
欧阳紧接过飞来的莲子,护腕擦过枪尖残留的血浆,寒铁映出陈今浣胸口处新生的皮肤——方才被“凌霄”贯穿的伤口已愈合如初,唯有道袍裂隙昭示着曾经的致命伤。
“妖人?这不还有一个么——敢当着本将的面食人饮血,你是头一个。”
“将军这是要恩将仇报?如若没有我这个妖人破解幻境,你们三个早就自相残杀到死了。”
争论间,井底的阴寒愈发浓烈,欧阳紧指节捏得泛白。她低头望着掌心那颗暗褐莲籽,分明看见细小的根须在种皮下游动。这诡物与岭南水寨惨案现场的证物如出一辙,可眼前少年游刃有余的姿态,又让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兄长啃食阿爷喉管时,嘴角也挂着这般讥诮的笑。
“将军若想为水寨百姓讨个公道……”陈今浣突然来到祭坛边弓身干呕,一团漆黑的胶状物裹着血丝坠入祭坛凹槽,“不如去寻真正的罪魁祸首,将他们根除。”他擦着嘴角直起身,祭坛纹路突然亮起靛青磷火,映得众人面如罗刹。
“根除?”女将突然冷笑,枪尖挑起青痴的头颅,“自贞观年起,镇妖司斩杀的寤寐天成员不下百人。可每杀一人,便多出十张新面孔,你可知为何——他们都是群前仆后继的,不在乎生死的疯子!”
“非也,因为你们杀的根本不是人。”陈今浣捏诀颂咒,黑色胶状物迅速覆盖了祭坛,将磷火熄灭殆尽,“为了追求完美的‘愚蠢死法’,他们会制造替死傀儡。你们所斩杀的,不过是一些替身罢了。
寤寐天在沂丘城经营数十年,这样的祭坛少说有二十余处。将军若想亲眼见证替死傀儡的玄机,不妨随我走一遭。”
欧阳紧的枪尖突然抵住他后颈,寒铁护腕上的狻猊吞肩兽咬住一缕晨光:“事关沂丘城百姓,本将自会彻查。至于你……”枪尖刺破皮肤,在裸露的血肉上烙出焦痕,“镇妖司大牢里有的是法子验明正身。”
李不坠的大刀和泠秋的五行剑一齐横插进两人之间。
“这妖邪归我,我还要用他来解梦魇,他还不能给你。”
“大荒落在即,此刻将他关入牢中,怕是没人能化解大灾了!”
二人的话语同时说出,重叠在一起。女将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两位正派人士居然会去袒护一个妖人,实在是闻所未闻。她扯过枪身上飘摇的鲛绡,将它缠了回去背在身后,心中仍有所顾虑。
“好了好了,井底这座祭坛我封住了,咱们又不是老鼠人,有什么事出去说。”
陈今浣打了一个响指,众人眨眼间便回到了井口。打更的梆子声带起了街道的叫卖,金黄的晨光洒在井沿的藤蔓上,仿佛此处方为层层嵌套的幻境出口,刚才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场集体性的臆梦。
逆光处,一只信鸽飞来,稳稳地落在欧阳紧的护臂上。女将拆开绑于鸽腿的信纸,目光扫视其上内容后,脸色骤变。
“本将先行一步,前来支援的镇妖司人手三日后至。尔等老老实实待在这里,若是潜逃,罪加一等!”说罢,欧阳紧冲出染坊大门,一声嘹亮的马哨响起,而后是渐行渐远渐无声的踏蹄。
李不坠将大刀插入泥地,斜倚着刀柄不耐烦地嚷嚷道:“喂、妖邪,站着那发愣做甚?快来替小爷我解梦魇。”
他的叫嚷打断了陈今浣的思索,后者将一枚表面覆有黑色脉络的铜钱交给了泠秋,嘱咐道:“师兄先坐上长明观的掌门之位,以免宵小乱贼趁虚而入。有什么事传音联系,遇到突发情况就捏碎这枚铜钱。”
“可是,我……真的有资格坐上掌门之位吗?”
“祖师爷都上过你的身了,这就是对师兄的肯定啊,快些回去吧。”
陈今浣催促似地送走了泠秋,然后锁好门闩,面带微笑地走向李不坠。
“妖邪,你要——”男人的责问卡在了喉咙里,因为,他看见天地万物都开始融化,迎面走来的东西……难以形容,但绝对不是理智能够容忍的存在。
他的体内莫名生出一股深邃的瘙痒,他的意识逐渐无法再支配四肢与感官。内在的距离感变得荒诞不经——声音,颜色,触觉……凡所有能感受到的,都被赋予一种忽远忽近的飘然。
最难以忽视的,是盘踞于高天的巨大阴影。
“那是…什么东西……”
“嘘——低头,跟着我的影子走,若是看了不该看的……”陈今浣掰过李不坠的下颌,手指在对方眼皮抹上温热的液体,“就当是场噩梦。”
李不坠看向少年那形状怪异的影子,每走一步,都感觉有谁的鞋跟在脑膜上摩擦——摩擦生热,也模糊了虚实界限。
“醒了?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对面坐着的……不是那个妖邪,而是一个面生的秃头。
“我乃沂丘城捕快领班李不坠,敢问阁下是?”
李不坠警惕地观察四周,这里的装潢多为中原地区少见的浅白色,人们穿的也都是颜色各异的改版窄袖胡服。他似乎…又做梦了。
“我是来帮助你的人,来,把手给我。”
对方抓住他的手腕,却被他的蛮力挣开。
“你就是纠缠不清的梦魇?受死!”
“啊——”一声惊呼响起,医生的白大褂染上猩红,吓得几位住院的老人跌下床铺。
“保安!保安!担架…快去抢救……”
梦魇们说着听不懂的咒语,他只管挥刀,通常只要这样做,他就能从梦中醒来了。可是,这一次的梦魇似乎格外的强,它们将他牢牢按住,四五人的体重全部压在他一人身上。
不一会儿,他的后颈传来一阵微凉与酥麻,恍惚中,李不坠终于听见了陈今浣那熟悉而恼人的声音:“好了,施打这些药,你很长时间都不会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