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元恕丝毫不慌,“你能把朕怎么样?所谓君臣,一日为臣,到死都是臣,你们没得选。”
“你今年不大,二十有八的年纪,怎么就不记事了?”蔺宁嘲弄地笑了一声,说道:“我同你说过的,我来自百年之后,并非你治下子民,你口中的君臣之道老子毫不在乎!”
“你可以不在乎,只要朕那个傻弟弟在乎。”褚元恕笑着回敬,“你们俩人,都逃不掉。”
蔺宁感觉胸口被人揍了一拳,搅得五脏六腑都疼,他朝前逼近一步,提起褚元恕的衣领,“那我今日便与你说个明白,你口中的‘威胁’,于我没有半点影响,你大可以将我的身份告诉天下人,你就说——大洺的太傅是个冒牌货,欺上瞒下,祸乱朝纲,然后下旨砍了我的头,且看世人如何评价你。”
褚元恕瞧见这副架势,立马敛了笑意,抬手握住蔺宁的手腕,“怎么,方才那一拳不过瘾,还想再来一下?”
“你若懂得让步,我自然愿意与你好好商谈,可你若是不懂,我倒不必在这儿徒废唇舌。”蔺宁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会成为他的累赘,你也别想用任何方式、任何手段,去威胁他,子宁是我的人,你碰不得。”
之前佯装和气的俩人此刻都不装了,气氛顷刻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蔺宁没等褚元恕回话,接着说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照我说得推行土地变革之法,此举既可平息众学子的怒气,也能制衡门阀的势力;第二,如你父皇那般做个缩头乌龟,颁几道不痛不痒的圣旨,就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因此事带来的阶级矛盾只会一日比一日更甚,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门阀与皇权之间的和谐还能维持多久?”
褚元恕不说话了,因为蔺宁说得每一个字都砸在他的心尖上。
“但是——”蔺宁突然停了下来,话锋一转,“无论你选哪一种,子宁,都不会再做你的刀了,你敢拿我要挟他,我便自己抹了自己的脖子。我死了,你就失去了唯一能够翻盘的机会,没人替你出谋划策,你只能走上先帝的老路,一辈子与门阀争斗不休。”
说罢,他松开了褚元恕的衣领,后退两步,抬指在自己的颈间一划。
褚元恕的眼神变得阴戾,他盯着蔺宁,那张熟悉的皮囊下已是另一个人,更像是一只狡猾又护犊子的野兽,只可惜护的不是他。
他费尽心思才走到现在,决不能在此时乱了阵脚。良久,褚元恕听见自己说:“第一个,朕选第一个。”
*
约莫小半柱香后,帘子又被掀开了,蔺宁抬脚迈了出来,他身上全是檀香味,出门的瞬间狠狠吸了吸鼻子。
褚元祯立刻迎上去,问道:“我方才听到争执声,你们……”
他没说下去,满祥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俩人,尖着嗓子道:“五殿下说话可得当心呐,小心祸从口出。”
蔺宁瞪了满祥一眼,撸起右手的袖子给褚元祯看,带着脾气说道:“我打了褚元恕一拳,结果把手腕子拧了,这会儿有些疼呢。”
“打、打?!”满祥一听人都傻了,“哎呦我的祖宗哎,您怎么敢的……这、这、这,快传太医呐!”
他跳起来就要往屋里冲,被蔺宁拎着后脖领拽了回来。蔺宁像个没事人似的,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才道:“你个太监急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家主子都没唤你,说明没事。”
褚元祯把蔺宁的袖口往上挽,低头细瞧那截手腕,见没红也没肿,终于松了口气,“看着不算严重,回府,我让颜伯给你瞧瞧。”
“哎——这可走不得啊。”满祥是个人精,见状赶紧拦住俩人,“陛下还没让您二位走呢。”
话音刚落,就听屋内传出一道声音:“无妨,让他们走。”
隔着厚厚的门帘,仨人听到屋内传出一声脆响,是白瓷茶碗摔在地上的声音。
自早朝起经历了漫长的三个时辰,在此刻总算告一段落,然而没人敢松一口气,满祥更是提着一颗脑袋进屋去了。
褚元祯和蔺宁出来时,聚集的学生已经散了,只有零星几个官员凑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那些官员瞧见他俩,顿时如老鼠见了猫,“嗖”地一下散开了。
成竹赶着马车迎上来,郁闷地说道:“殿下,方才属下不小心听到几句,那些官员嘴里议论的,全是太傅和您的闲话。”
“什么闲话?”蔺宁上车的动作一滞,“这帮老家伙都说什么了?”
“你上你的。”褚元祯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左右不过那些事,你若想听,我去请个说书匠来,定比他们说得精彩。”
“是啊。”成竹跟着附和,“那些个话,太傅不必当真。”
这么一说,蔺宁的好奇心反倒被勾了起来,转身就想下车问个清楚。可敌不过褚元祯眼疾手快,伸手钩了他的腰带,一个用力就把人拽了回去。
“坐好。”褚元祯用胸膛抵住他,“带你去吃宴,行不行?”
方才那一下太猛,蔺宁后仰时坐到了褚元祯腿上,这会儿屁股下面垫着一个“肉垫”,马儿跑起来也不觉得颠了。蔺宁微微偏头,故意问道:“吃宴?那你搂我这么紧做什么?吃宴还需要坐怀不乱吗?”
褚元祯不上套,只是暗自收紧了手臂,“我在丰乐楼定了宴,此宴意义非凡,乃是为你而设。”
说起来,这丰乐楼还是当年蔺宁与褚元恕吃酒的地方,当时为了查韦元宝的案子,蔺宁借故邀褚元恕丰乐楼小聚,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被褚元祯记到了现在。
蔺宁不禁觉得好笑,老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觉得“记仇”的褚元祯当真可爱极了。
马车到丰乐楼前停下,成竹识趣地没有打扰。
褚元祯没让蔺宁起身,他从后面拉住了蔺宁的手,用极低的声音轻唤着:“蔺宁。”
蔺宁不明所以,只觉得颈间暖暖的。他们厮磨了一路,明明没有做任何事情,却热得彼此都出了汗。他回过头,盯着褚元祯的眉眼,想讨一个亲吻。
可褚元祯没给他。
这个小气鬼。蔺宁在心里骂了一句,负气地转过身去。
褚元祯就着这个姿势把人抱紧了,他埋首在蔺宁的颈边,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半晌才道:“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慌,有我在呢,天塌下来也有我替你顶着。”
这话把蔺宁说懵了,他转身看过去,“不就是吃个饭吗?能发生什么大事?”
“嗯。”褚元祯答得模棱两可,“还有别人。”
“你不会……”蔺宁脑中警铃大作,“把宁太妃请来了吧?”
想起上次与宁沁雪的会面,蔺宁心里怕得直打鼓,岂料褚元祯却道:“都不是,若请的人是母亲,我定会与你商量。今日我邀请了几个朝中官员,事出突然,没来得及与你细说。”
“官员?”蔺宁暗自松了口气,“你何时邀请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去见褚元恕之后。我听到你们在屋内起了争执,褚元恕又不许外面的人进去,我只能着人去请帮手,愿意插手此事的官员不多,可也有仗义相助之人。”褚元祯默默垂下头,“我真怕你再度落狱。”
“嘿,不愧是我看上的人,脑袋瓜子就是灵活!”蔺宁十分厚脸皮地说道:“床上我疼你,床下你疼我,咱俩扯平了。”
褚元祯涨了个红脸,“那、那……我是想着,既然他们应了邀请,便是友非敌,值得坐到一张桌上好好地谈一谈,如今朝中局势并不明朗,但却是个结交的好机会,你意下如何?”
“这是好事啊,我高兴还来不及。”蔺宁回道:“可你方才担心什么呢?还说‘天塌下来’这样的话,你是不是有其他事情瞒着我?”
“瞒你……确有一件。”褚元祯慢吞吞地开口,“王昰被带回奉天殿后,将你我的关系告知了殿中众人。这是你我的私事,虽没有刻意瞒着,却也从未声张过,以前,众人心中即便有了猜测,也不敢贸然说什么,只怕此番经了王昰之口,你我……很快就要成为京都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话了。说到底还是我冲动了,对王昰说了那样的话,待会,若是那些官员问些什么,或者以此打趣,你便……”
“我便大方承认了,你就是我的男人。”蔺宁接过话茬,“这也不是什么笑话,百姓议论,就让他们议论好了,我当真不在乎这些东西。”
褚元祯诧异地看着他。
蔺宁继续说道:“我以前不愿声张,是怕此事为你招来非议,但若你这个皇子都不在乎了,我巴不得将此事昭告天下呢。”
说罢,竟忘了眼下还要宴客的事,就这么掰过褚元祯的下巴,将方才那个没捞着的吻连本带利地讨了回来。
俩人薄唇相碰,褚元祯夹紧了手臂,他觉得蔺宁坏透了,逼得他用最大的毅力克制住自己,“不行,这里不行,我们该进去了。”
“你行。”蔺宁坏笑一声,“咱们来日方长,你不准说不行。”
马车不隔音,成竹在前室如坐针毡,他不敢回头掀开车帘,不得已只能“咳”了两声。
这下褚元祯彻底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