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陆歧真拉开房门，正见走廊上段凌霄端着一碟热气腾腾的绵白汤包，站在千秋尔门口，左手轻抬，似乎正要叩门。

听到动静，他扭头看过来。

两人无声对视里，吱呀一声响，千秋尔开门走出，她径直拿起包子塞入嘴中，一脚跨出，这才看到陆歧真。

“安安？”她正要去找他呢。

陆歧真看了眼穿戴齐整的她，浅笑了笑，问：“尔尔要出门了吗？”

“嗯...”千秋尔几步上前，握住他的手，“这次我定彻底解决这事。”

不然表妹总是失踪，一天到晚追在她后面算是什么，自己的安生日子都过不了。

陆歧真看向被她握住的手，轻声问：“尔尔要如何解决？”

“绑架表妹的人名唤檀公，把他抓住宰了，表妹再无后顾之忧！”千秋尔狠狠道。

没想到这次都已入洞房，竟也被那人悄无声息将表妹掳去，看来若要踏踏实实了结卷轴，得将这个危害完全斩断。

三人简单用过早膳来到客栈外，客栈跑堂已牵来两匹马。

正是千秋尔与段凌霄熬夜商议计划时，吩咐跑堂去订的马匹。

“这是...？”陆歧真假装疑惑。

千秋尔捏着缰绳，解释道：“我们从百闻阁买来消息，说那檀公所在的柳州有多处不允法器飞行，因此我们得骑马去了。”

陆歧真静静瞧着她。

段临仙失踪不过昨夜之事，两人这又是百闻阁买消息，又是订好出行工具，看来...整夜都在一处。

冬日朔风起，吹得人面生疼，客栈檐下的灯笼簌簌作响，树叶纷纷扬扬飘落，一股萧瑟之意涌起。

千秋尔今日没扎麻花辫，只以缀有白绒球的发绳随意扎起两条马尾，身上披着同色的雪白水仙纹斗篷，风过时，鹅蛋脸净白，发上白绒抖动，整个人玉雪可爱，好似雪地精灵。

这斗篷还是两人在姑苏家中时，陆歧真为她添置的。

毕竟...这是千秋尔来人间的第一个冬天，她几乎没有多余衣物。也不知陆歧真是何时注意到的，又是何时细心备下的，反正千秋尔需要用时，东西早就妥帖放在那了。

陆歧真上前两步，垂着眼，秀美的指尖抬起，将她斗篷领口系带重新扎紧，再抬眼时，正对上千秋尔望来的视线。

她眼中情愫静谧，含着淡淡愁绪。

陆歧真微微一笑，柔声道：“尔尔一路小心，若那时我也无事，会在姑苏家中等你回来。”

-

两千年前鬼族不曾为祸人间，与人族有过一段和平时期，柳州因为靠近鬼域，出于安全顾虑，结界师从天南海北集聚而来，为此处布设了万人结界。

这结界极大程度地保护了当地百姓，而千年后，它依然庇护此处。就拿这次鬼域再开来说，九州多处受了鬼物侵扰，这座远离九州盟所在的西地边城，却毫无影响。

也因这巨大结界，封闭又安全的柳州几乎成了独立之地。

千秋尔一边策马疾驰，一边在脑中整理从百闻阁所得讯息。好在冬日寒风拂面，她一夜未睡的困倦皆被清冷吹醒。

之所以能轻易获得这么多情报，除去百闻阁消息灵通外，最为关键的是，这檀公竟是个当地有头脸的人物！

听闻他治下的丰腴城，百姓安居乐业，家家幸福和美。凡是去过丰腴城的外地人，若非当地有人口限制，竟是都想落户此处。

无人不夸檀公好。

柳州其他城镇全年对外开放，唯独丰腴城，十年对外开启一次，只因每十年，城中会举办一场百美大选，九州各地的有意者都可参加。

百美大选，顾名思义，从参赛者中选出百名风华绝代的美人。而这届选拔赛，正好将在两个月后开启。

思及此处，千秋尔越发确定，正是这檀公掳走表妹的！

“我定要你死！！”忽然，千秋尔仰头大喊。

面如寒霜的段凌霄闻言转头，看向放声嚎叫的千秋尔，明白她心中愤懑难平。

不过...小千发泄情绪的方式，有时真的很像原始人。

段凌霄看了眼她发上的雪绒球，又扫了眼那身淡雅冰清的水仙纹斗篷，心里有点异动。这一身的气质...简直是宣告她与陆歧真的暧昧交织，那人正在她生活中留有印记。

“对不起。”段凌霄闷声道。

若非是他，她也可与心上人继续相依，虽然...他并不喜欢她的心上人，觉着那人配不上她。

千秋尔吼完一嗓子情绪稍微纾解，听他这般说，不由讶然看来，只见少年面色如常，愧疚全藏眼底。

千秋尔瘪瘪嘴，一挥马鞭朝他身上轻轻打去，惊得段凌霄微微睁大眼。

“我来人界这趟就是为帮你找表妹的，我厌恶的是那檀公，你道歉作甚？”说着，她一扬马鞭拍马加快前行，眉眼含笑从东风中回眸，笑喊道，“若真觉得对我不起，到时就把檀公让给我杀！”

“——驾！”

伴随女子清脆一声断喝，马儿四蹄踏风，猎风将她雪色斗篷吹起，人倏忽远去了。

段凌霄摸了摸被她打过的地方，只觉心口一阵快活，提起缰绳，双腿夹马，紧紧跟上。

策马飞奔中，段凌霄恍惚觉着回到东家岭那日，本是一段与陈妙和有关的屈辱记忆，如今想起，却只深深记得那天夕阳滚烫，她牵着他的手在山道狂奔，那种连愤怒都是生机疯长的肆意感。

正如此刻！

见他追了上来，千秋尔含笑看他一眼，耳后雪绒球飘摇，更衬得笑眼弯弯，睫毛茸茸，段凌霄愣了下，也轻扬嘴角，少年春雪面，一笑如冰莲。

然就是这刻，远处传来凄森低吼，两人同时抬眼，看向前方茫茫的杨树林。

一个魁梧的身影从林中奔出，似乎是在仓皇逃跑，脚步很是急促，而看清这身影时，千秋尔瞳仁皱缩。

只见他眼眸幽绿，张着獠牙阴森的嘴，两只衣袖碎裂，露出内里浅蓝的坚硬皮肤。

“僵尸！”

千秋尔腾身而起，脚尖点过马背，凌空飞去的同时，指尖一颗小金铃铛挥去前方。

金铃散发金光，发出嗡鸣破空而来，在僵尸定睛看来时，已穿破他胸口。而此时，一朵浅粉色的花瓣从僵尸胸膛飞出，正是有人从后刺穿了他脊背。

僵尸砰然倒地。

千秋尔悬空而立，蓬松的白尾垂在身后轻微晃荡。

——方才情绪惊起，炸出了妖相。

“小猫...”鹤商寒微愣，看向突然出现的她，“好可爱...”

雪白的猫耳，扎着白绒球的双马尾，一身雪色斗篷，悠长的白尾上扬时还撩起衣摆一角。

“吼....吼！”地上的僵尸没死透，胸前流出翠绿的血液，试图挣扎爬起，嘴里阴吼不休。

似乎是觉得他声音太吵遮住了自己的话，鹤商寒一脚踩上僵尸脊背，修长的指尖一垂，梦幻的落花飘下，看似轻盈，覆上僵尸后脑时却锐利无比，直接将其洞穿。

那僵尸终于停止挣扎，陷入寂静。

鹤商寒这才满意，抬眼看着她，重复道：“你好可爱。”

千秋尔皱眉注视死去的僵尸，闻言挑挑眉，抚了一把左马尾，满不在意地嘚瑟道：“哦，我已这样八百年了。”

段凌霄无语地看向这两人，忽然有些心疼地上死去的僵尸。

若是换做旁人，他可能还觉得这话有些调情与暧昧，但他可是听过鹤商寒与千秋尔更炸裂的对话的，就说被无目堂捉住那晚，千秋尔惊人言语令敌方呕吐倒地，这鹤商寒还笑呵呵没羞没臊接话，他就明白这俩人都不正常。

“怎么，僵尸还没抓完？”千秋尔食指朝下，点了点僵尸。

鹤商寒颔首，这才反应过来什么，忽然回身看向林中，语调缓缓：“忘记了，他们还在。”

千秋尔顺着他目光看去，就见笔直的杨树林中，一群僵尸围绕樱花树，冲着上面的女孩吼叫。

因为鹤商寒布设结界，除了这只僵尸逃出，其他僵尸便都趁机向树上的女孩发难起来。

楚楚环抱树干，虽说也算见惯了僵尸，但被一群包围还是头次，不由咬紧嘴唇，可怜兮兮望向这边。

千秋尔看清状况，瞪了眼鹤商寒，喝道：“她怎么说也是个凡人孩子，你既带在身边，就用些心！”

言罢，踮脚一跃飞去。

“小猫，不可——”鹤商寒才出声，就见千秋尔一头撞在林子入口，被透明的空气反弹倒地。

“有结界的。”鹤商寒瞬闪到她身前，伸手要扶起她。

千秋尔反手打去，指着林中怒吼：“快去解决掉！”

鹤商寒看了眼自己被打的手，低低道了句：“你对我很不客气，”顿了顿，“我们很熟吗，小猫？”

这话有些耳熟，好像听他说过。

本该是责怪，但他此刻说起来，却有些道不明的困惑，甚至...有丝隐隐的期待。

千秋尔才没管这些微妙的变化，她拍拍屁股起身，戳着空中透明的结界，喊道：“僵尸涌入凡尘本就是冥界之错，冥界使者，我请你担起责任，莫要让人族的小女孩因为你的疏忽留下阴影！”

鹤商寒看了她一眼，闪身便进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