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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灵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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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告诉你,千秋尔的眼里只有你,她对其他人盲目。”

万顷云海间琉璃仙殿熠熠生辉,殿内盘龙玉柱顶天高耸,如此宽阔的幽静里,女子吐息轻柔的情话却也颇为清亮,一圈圈回荡室内。

殿心悬着的三生石,正投影出这旖旎画面。

但见明月露台,晚风徐徐,黄衣女双手搭上俊美公子的肩膀,瞳仁明亮直白,语气缠绵坚定。

“这个乐尽,不学无术,竟还在凡间谈情说爱起来了!”一人啐骂道。

此人生了张风流面容,长眉细眼,嘴角总挂着抹若有似无的笑。一袭明黄云锦袍懒懒披肩,袍上金线绣有振翅翱翔的凤凰,左衽斜敞处露出半截冰蚕丝里衣,领口也没收束齐整,半边线条利落的锁骨大咧咧露出。

司命一面恶狠狠骂道,一面捡起桌案上的瓜子磕起来。

判官端坐于他身侧,淡漠凝望三生石投影,直到那女子抑不住心底悸动蹦出雪白猫耳,他眼底才朦胧闪烁了下。

司命嘎嘣嘎嘣嗑瓜子,微侧额,悄眼打量他,凤眼流动狡黠笑意。

判官不用抬眼都知他此刻神情,轻拍袖口起身一个眼神都不给他,人如松柏站立,出口冷淡:“无音寺。”

“怎么?”司命左肘压桌边,高马尾随动作晃了下,芒黄色的瞳仁不屑轻眯,“你还要去找妙本问问不成?他飞升佛仙后,那处可与他无关了。”

判官正欲开口,神识却动了下,寒如清潭的眸子望向三生殿入口。

司命也坐直身子,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呦,圣人医仙来了。怎么说,咱仨喝一杯?”

判官的回答是一挥衣袖,化光遁去。

“没礼貌...”司命撇嘴,随即吊儿郎当笑看门口,等待那人出现。

不多时,一名仙童将姒坤引入,姒坤一脚踏入殿,华服裙摆曳动,怡人的祥瑞之气铺开。

仙童赶忙深深吸了口气。

——天宫内,无人不喜接近姒坤。毕竟这周身福报萦绕,谁人靠近都能得些荫蔽滋润。

“哈哈哈哈,看看是谁?医仙驾到,实乃我幸啊!”司命拍手大笑,瓜子仁哗啦啦从手间掉落砸向衣袍。

姒坤无奈地看他一眼,手捧一碟鲜花饼走来,瞧见桌上余温尚存的两只杯盏,眼神微微滞缓,抿唇一笑。

司命端起茶盏,笑悠悠睨去一眼:“是的,判官那家伙方才就在这,可他却连个照面都不跟你打就跑了呢。”

姒坤一手托袖口,动作优雅地放下鲜花饼,再次无奈看他一眼。

这个司命,众所周知地最爱挑拨关系。有些仙君还真被他挑拨得互殴起来,而他这个罪魁祸首就懒洋洋睡在彩云上嗑瓜子看戏。

从前,还有个乐尽陪他为非作歹,现在,姒坤看他就像看戚戚寡欢的空巢小老头。

见挑拨不动姒坤,司命转而指向三生石,叫喊道:“啊呀,医仙,你看看,你说说,这只猫算怎么回事?终日说要重回天宫,却在下界这么乱来!”

“还勾搭个白面小子,那她日后回到天宫,这小子若不能飞升怎么办?孤独终老一辈子想着她?啧啧,没良心!”

“还是说,乐尽她不打算回天了?啧啧,没出息!”

姒坤却只是微笑看着他。

“你不说话作甚?”司命最烦无人回应,当即甩脸将茶盏重重摔在桌面,溅落一圈水渍。

姒坤双手捧茶,缥缈热气浮过她眉眼,显出岁月静好的满足模样,她温静笑道:“长乐仙君想念乐尽了呢。”

司命脸色微僵。

姒坤拿帕子轻轻擦拭桌面水渍,嗓音耐心而肯定:“你我分明皆知,这些情缘不足以拦住乐尽。”

司命默了会儿,轻笑出声,微眯眼捏起姒坤送来的鲜花饼:“是。毕竟...她骨子里是个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失去的可怕家伙。”

他狠狠咬一口鲜花饼,强调道,“那就是个可怕的家伙!”

姒坤低眉一笑,有些怅然地转过头,看向三生石上欢快奔入夜色的女子:“可以失去,才是智慧。不怕拥有,不畏失去,乐尽仙友,比我们都通透呢。”

“通透个屁,她就是只爱打嗝放屁的臭猫!”

“乐尽仙友下凡后多次受辱被欺,这等巨大落差里却看不到半点怨叹,仿佛世上从无仙君乐尽,从始至终只是啾鸣海的灵猫千秋。”

姒坤抿了口茶,笑意温软,好像司命的阴晴反复半点溅不湿她的心,“这样的乐尽,无拘无束无挂碍,仿佛敢跟天地、跟无常命运撒娇,真不愧妖道成仙的奇才啊。”

无拘无束无挂碍...

司命眼底闪过一层阴翳,想起了某件不可言说的往事,眼睫低垂,狭长凤眼流出颓然的沉静。

饶是在这冰冷的沉寂中,姒坤亦是始终微笑,脸颊红润品茶,气息温暖如春,没去过问司命半句。

半晌,司命哼笑出声,将茶水朝大殿白玉地面随意泼尽,拎出一壶酒对着嘴唇汩汩倾倒,仰脸饮下半壶后,他手背随意抹过嘴角,勾勾唇:“你倒是不吝褒奖,那只猫若是听见怕是要尾巴冲天了。”

姒坤微笑。

司命睨她一眼,冷笑:“好了,来找我是想看什么?”

姒坤双手交叠微倾上身,瞳仁清净明亮,明显透出欢喜:“段家。”

“那小子不是找到他表妹了吗,你还担心什么?”司命嘴上满不在乎,却已双手捏术。

他施术时动作流畅如水,很有些疏狂意气。只见随着他手势变幻,三生石上风云流动,不一会儿,现出红灯笼摇晃的段府大门。

姒坤眼神认真,带着浓厚的眷恋之情看去。

月色如水,两个身影并肩跪倒在祠堂内。瑟瑟夜风吹过,烛火明灭不定摇曳,幽幽红芒晃过乌木桌上供奉的牌位。

“义父,我与表妹已平安归家,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表妹的。”段凌霄手执线香,白烟飘过少年冰清的眉眼。

段临仙跪在他身边,低额拜了拜牌位,闻言只觉刺耳。

照顾。

照顾什么。

她心底讥笑,面色却哀婉,深深看了眼父亲的牌位。

爹爹,您死前又做错了决定。

“表妹,夜色已深,早些安寝吧。”段凌霄看她脸色不好,担忧她是触景伤情。

他音色清冷,性子傲寒,很少有这么温柔说话的时刻。当下,段临仙转过脸望他,烛光下,少年锋利的眉眼含着真切的关怀,眼有暖意落向她。

但这没什么稀罕的。

段临仙不在意男人的温柔,更不在意所谓的特殊对待。相反,她厌恶这些可有可无虚无缥缈的东西,她在意那些安身立命的。

“好,表哥,你也是。”段临仙面上是适宜的浅笑。

段凌霄手执宫灯送她回屋,一路上,两人凝望段府旧景,无人出声。走过曲折长廊,看着昔日段父曾走过的地方,段凌霄眼角泛起湿意。

如今的段府太大,让人心底愈发空落。

为何还会空落?

分明表妹已寻回,她已在自己身侧。

段凌霄泛红的眼眶里泪光一颤,下意识看向左手,那处仍旧绑缚绷带,遮住了某朵烫人心口的红梅。

千秋尔。

一个亟待从他生活中抹去的名字。

段凌霄深深吸了口气,眉眼戾气陡生,他齿关一紧咬破了舌尖,这锐痛刺破黏腻的心绪,让他的意识锐利清洁起来——他不可留恋那人。

“表哥,到了。”段临仙停在房门口,向他微微一笑。

段凌霄回之一笑,只是他甚少有大表情,因此这笑意不过嘴角轻淡弯起。他温声道:“明日去寻几个丫头给你,照料你平日生活。”

她还将自己当那个需人小心看护伺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实则她这双手早就沾染不少血污。

段临仙莞尔:“表哥安排就是。”

言罢,款款走进屋内。

段凌霄提灯转身离去,才走到廊角,灵符烫了下。他脚步微顿,指尖蓄起一抹灵力探入,待察觉到是谁的消息,他指尖微微发麻,眼底光芒骤亮。

不,不行。

段凌霄又将那喜悦克制压下。

他决定,从不及时回她消息开始,将她从自己生活中剔除。段凌霄松开按上灵符的指尖,抿直唇线,脸色冷漠走入夜色长廊中。

一步,两步...

第十步时,他停下,仰头凝望前厅房檐。

圆月高悬,清辉下的飞檐暗影凄冷而唯美。他微微眯眼,仿佛可见往日里,那鹅黄衣裙的女子小心凑近与自己并肩坐着,两人在月下结契,从此花开两朵,烙印半边。

是生死互晓的滚烫契约啊。

段凌霄眉心挣扎微蹙,月光里,微抬脸庞,眼梢淌出皎洁的哀矜。他轻呼一口气,终还是按捺不住多一息的忍耐,点亮了灵符。

“阿段!”

先是一声清脆熟悉的呼喊,乍响在夜色里,将他的心高高吊起。

“咋样啦,你跟表妹定好日子没?”

心急速坠落。

段凌霄捏着灯柄的手猛然收紧,吸了口气,然而落眼瞧见灵符就更觉不爽——千秋尔将铃铛给了那个拒绝她多次的小白脸!

他捏住灵符,惯常的清冷不再,少有的温柔不再,从无人见过的孩子气性全部泄露:“千秋尔!你知不知道...”

他眼睫眨动数下,没想出什么狠话辞藻,只气呼呼道,“你知不知道这个时辰传灵讯很不礼貌!”

“跟你讲什么礼貌啊。”那边回得很快,语气懒散含笑,“好吧,我知道问你婚事,你害羞了。那等你联系我好了。”

段凌霄攥紧灵符,嘴唇动了又动没说出话,最终扔下宫灯,低靡而随意地坐上石阶,捂着额头有些泄气。

良久良久,他声线微哑开了口:“可不可以教教我,如何像你这般...”

“我什么。”千秋尔等了等,问。

段凌霄却没能继续说下去,突兀地切断了灵符传讯。

夜风寂寂吹过,少年墨色衣摆飞扬,手中青黄色的灵符随风晃动,春雪面容满是寂寥。

如何像她那般说散就散,轻巧洒脱。

段凌霄轻吮还在冒血的舌尖,腥热的咸涩散漫口腔,他仰颈看向枝叶间的月光,微微一笑。

虽不能如她那般快速断情,但他。

只要如常度日,日复一日,终有一天,也能忘记这段时光吧。

可这满心陷入自己惆怅中的少年,却没注意那最是叽喳的姑娘,曾在灵符另一头安静等待他的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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