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如虹，水如空，一叶飘然霞光中，遥望洛阳凤台春。侧船篷，使江风，孤舟逐流至江中，簑翁独钓一江春。江上任来风，如是红尘梦中，唯愿初春清景别匆匆。来去迎清风，听有红尘水中，传来唢呐礼音，铿铿锵锵，声声送喜。

洛川之上，鼓乐齐鸣，一支迎亲队伍，搭乘青雀白鹄舫，浩浩荡荡，从桥下逐江风而来，船身四角结龙幡，婀娜随风转，喜轿玉作轮，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从人一两百，娓娓跟随行。

新郎立于船头，着钗钿礼服，披红戴花，上牵青骢马，配流苏金镂鞍，和着春风，满心欢喜去迎接他的新娘。岸上、桥上之人寻着礼音，纷纷驻足望向江中，时不时说些恭喜庆贺之语。

船上的新郎含笑俯首，拱手答谢众人，此时的他，犹如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的少年将军，被围观百姓簇拥着、祝福着。少年郎意气风发，折柳红船渡洛川，使行千里尽八荒，不畏风雨，不惧险阻，只为去迎娶心爱之人。

江上春风吹杨柳，江中碧水映红船，新人以水道为街巷，以游船为花轿，以古典之礼，许一世之约，这是专属于古人的浪漫。郑朔望着江中之景，不免思绪翩跹，古时婚姻流程以纳采为始，经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到亲迎，再配以三媒六聘，十里红妆。虽说相较于现代婚姻，礼法繁琐，耗时耗力，可在他看来，却是充满了人间烟火、仪式之感。

若是可以……他亦想效仿古人，以三书六礼，以三媒六聘，以红妆十里，去迎娶他的意中人。

随着礼乐之音满江响起，桥上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郑朔未免他人挤兑到王千芮，遂轻轻拉起她的衣袖往前走了一步，触碰之时，手中满是湿凉之意，应是她今晨淋了雨，受了凉。

“回去吧”，郑朔深望着身侧之人，透过她的衣袖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他想牵着她，牵着心仪的姑娘，走在古朴的板石桥上，走在宁静幽远的深巷里，走在的漫长蹉跎的岁月里，一直走到两鬓染霜，白发苍苍。

他来自现代，并非封建迂腐之人，未曾接受过儒家理学的浸染，他只知道，无论此时举止是否合乎于礼，眼前之人是男是女，他只想与她携手同行，共迎风雨。

王千芮轻轻点头，微微侧脸，故意避开郑朔的目光，任由他牵着，往桥南走去。

正午的阳光，温煦舒和，照射于古桥之上，桥上并行的两人，耳鬓早已红染，不知是炎热之气所致，还是羞涩之意所起，可无论是何，他们都不想放开彼此紧握的双手。

“郑公子？”

一道不合时宜的喊声，打破了桥上二人的缱绻旖旎，郑朔目光扫视前方，见来人是潼关驿站所遇的书生，轻轻点头示意，不愿多言，正欲往前走去。

温道恒见他默认身份，满是惊喜，急忙追问道：“郑公子，你也是赴京赶考的吗？”

“并非”

“那……”

郑朔抬手打断他的追询，冷漠说道：“告辞”，他深知王千芮性情，不喜喧闹，此处围观江中喜事的百姓甚多，熙来攘往，摩肩接踵，她定是想快些离去，故不愿再与他在此多言。且他此时已与家族决裂，武家结仇，又怎可与他交近，断送他的仕途之路。

温道恒见郑朔入了正平坊，他如今正是借住于坊中的娘舅家，欲上前说道：“郑……”，不料话尚未讲完，便被一壮汉挡住去路，不得前行，唯有停伫原地，哀哀叹气。原本以为他乡能遇故知，为人生一大乐事，不曾想，他人竟毫无结交之意，遂转身黯然离去，不再打搅。

洛水桥南，往前步行半刻，便可行至正平坊中，因此处北可观洛川，南可赏群峰，呈山水环绕，灵泽汇聚之势，且又临近贯通南北的古桥，出行居住多便，故城中富贵官宦之家多喜在此置办房业，用作悠闲逸游之所。

待行至一处高门大屋之前，众人停下脚步，不等芫荽上前敲门，大门已从里侧缓缓打开，一名老者上前行礼，恭迎道：“小姐，姑爷，请……”，说罢，便站于一侧，似是在此等候良久。

王千芮柳眉微蹙，静观眼前之事，此处房业是她十年前，从长安迁居洛阳之时，因水土不服，身子赢弱，王旭尧为她置办的静养身心之所。而后身子康健，搬回王府，已然多年未曾踏足此地，怎料这院中管事，似是早已预料得到，她今日可能前来。

“小妹，世子”，王伯恩从正堂走来，见他们二人携手并行，顿时满眼惊异不已，随后微微反应过来，急忙上前迎接道：“这刚刚泡好的春茶，正好你们赶上了，来尝尝。”

原本该是在国子监修学的王伯恩，此时竟是在此煮茶相待，王千芮看着眼前一幕，已然明了其中之意，神情越发肃穆起来，微微用力挣脱郑朔牵着的手腕，不言一语，径直往内苑走去。

她原本以为，他们已然相知相惜，愿相许相守，可为何她总是于事后，方后知后觉，她已是身处局中。无论是一开始的花神庙当众殴打武崇训，到宫中落马昏迷三日，再到今日的父子决离，桩桩件件，件件桩桩，皆是局，而她仅仅只是从蛛丝马迹之间，方能探知他所行所想之事。

他何以要隐瞒她至此，难道于他而言，她就这般不值得信托吗？

郑朔看着王千芮远去的身影，简单交代王伯恩几句，示意他好生招待陈氏兄妹之后，便快步上前，走至王千芮的跟前，见她不愿理会自己，唯有边走边宽慰道：“待你换下湿浸的衣物，我再与你细说。”可身侧之人听罢，却是越行越快，直至将他疏远至身后。

“小姐…”，内院嬷嬷见王千芮从苑前走来，脸上满是清冷疏离之意，连忙放下手中提着的水捎，俯首行礼。

王千芮微微颔首，快步进入屋内，随即关上了房门，将郑朔隔离在外，方缓缓舒了一口气，神情依然是深沉凝重不已，她该怨他的，她又怎能不怨他，纵然他刚刚表示可愿与她细说，可已是为时太晚了，不是吗？

他该早些与她说道的，她曾那么多次追问于他，她曾为他担惊受怕了那般久……

王千芮越深想下去越觉得心绪难宁，遂缓缓上前打开直棂窗，任由清风拂面而来，希冀它能吹散心中的不安之绪。殊不知，清风不解世间愁，倒是从屋内流溢出的淡淡清香，淡染了她心中的意难平。遂微微回眸，寻着清香出处而视，方看到案桌上煮着清茶，铜炉里熏着檀香，屏风处温着香汤，柜橱里摆好衣物，还有倚在古琴上熟睡的火狐，方方面面，无一不是在无声提醒着她，他早已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他…当真是睿智通透、细致入微之人，竟是连她今日抉择前来此处，亦可提前预测得到。

王千芮心中不免暗忖，他…究竟是何人，从何而来，为何而来，今后又将归往何处。

她从未能从他口中得到答复，这般扑朔迷离、无法揣测之事，想来时时让她心绪难安，愁绪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