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见郑朔缓缓睡去,急忙说道:“若是公子不弃,可与我同榻。”
“此处甚好,不必劳烦。”,郑朔双眼微阖,断然拒绝。他如今虽是男子身,可心是女子,又怎能与男子同眠。
“炼丹房内有一软榻,公子可去那里歇息。”,少年见郑朔声音决然,甚是介意与他人同榻。万幸炼丹房内有一软榻,为平素炼丹时歇息之用,如今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炼丹房?”,郑朔缓缓睁开双眼,眸底满是好奇。这古代炼丹之术是化学研究的原始形态,炼丹术中使用的丹炉可以视为最古老的化学实验仪器。抛开丹药毒性,这也应算作是中国古代化学成就的一个重要方面。
“正是”
郑朔沉思凝想半刻,此处为悬崖峭壁下,梅林深处人家,唯老者与少年二人矣。这二人医术精湛,淡泊名利,不愿透露姓名,莫不是隐居于此?
“你们究竟是何人?”
“山中野人”,声音清澈,不染世俗。
郑朔见少年不愿多说,便不再询问,缓缓起身跟随少年身后。
炼丹房内正中放置一紫翠丹炉,高约一米,口径约半米。炉盖项部有一大圆孔,盛坩埚用。四周为排列整齐的十六个半月圆孔。盖边饰云纹,中有二龙戏珠。炉体沿口饰云纹,下有孔丁纹,两侧置铺首街环。腹部麒麟张口为火门。炉脚为三兽足。
可谓:微妙在智,触类而长,玄通阴了,巧夺造化。
少年默默将软榻整理干净后,行礼离去。
郑朔缓缓躺下,此时早已精疲力竭,亦无心思多想,很快便睡了过去。
梦里不知夜色暮,北窗寒雨潇潇下。饶是伤春梦雨天,可堪芳草更芊芊。夜深雨横与风狂,赠送梅园满地香。深山清晨景最佳,红云淡雾簇朝霞。
深山新雨后,晨曦微露时。梅林起鹿鸣,流光换日月。郑朔缓缓睁开双眼,不知此时王千芮如何了,缓缓起身,整理衣襟,行至那人房门前,侧耳倾听,可房内无人走动,亦无声响。
他深知王千芮此刻不想见他,便寻来少年,交待他进去一看究竟。
“还请公子与我一起进去”,少年淡然说道,若是他一人进去,届时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郑朔自是明白他何意,伸手轻响门扉,屋内久久无人回应。她昨夜生病,莫不是高热不退,又昏迷过去?想至此,便不顾王千芮如何作想,自行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他出发前去洛阳时,曾于长安城东通化门前答应过崔安桐,他会将她照顾好。
郑朔快速走至床榻前,见昨夜案桌上的药膳与清粥仍在,王千芮身子覆在棉被子之下。随即轻声呼唤,可除却寒风萧瑟,依旧无人回应。
郑朔将床榻前的案桌移开,急忙将覆于王千芮身上的被子拿开,触摸她的额头,竟还是这般滚烫。起身站于一侧,示意少年上前诊治。
少年于怀内取出鑱针,在王千芮耳尖穴位刺络放血。这针形如箭头,浅刺便可见血,扎在耳尖应是极痛的,床榻上那人微微皱眉,似是难受不已。郑朔拿起布巾轻轻为她擦拭穴位处流出的鲜血,双眸满是疼惜。
眼前人所嫁非人,已是不幸。婚后夫妻离心,相顾两厌。满腹才学,却埋没于高墙深院中。如今更是坠落悬崖,身负重伤。
她才双十年华,便如此悲惨坎坷,又怎会不惹人疼惜。
“我先去煎药”,少年将针收起,起身前去庖屋。
郑朔依旧看着眼前人,仿佛置身于黑暗中,世间唯他们二人。那人虽在沉睡中,可仍是那般灼灼生辉,如星光一般,自己像是追光者,目光永远追寻着她。
王千芮自觉被针刺后,身体舒适些,缓缓睁开眼睛,入眼仍是郑朔痴痴看着她。顿感心烦意乱,这人昨夜不是走了吗?怎还在此。
郑朔急忙收回目光,自己刚刚又痴痴看向她,这下不知又该如何解释。平素因工作环境,他参与过很多急危重症的抢救,均能快速判断,雷厉风行下达抢救医嘱。可此刻面对眼前人却是缄口无言,不知如何应对。
难,难,难,忽然水面起波澜。
王千芮见他手里拿着布巾,上面点点鲜红,双目凌厉看向郑朔,满眼皆是恨意。立即将身子覆于被子下,背对郑朔。
可自己身子确无那般异样,但他手上鲜红的布巾又做何解释?
她与他自小定亲,三媒六聘,跪拜天地,结发为夫妻,此生早已束缚一起,至死方可休。他曾于祠堂列祖列宗牌位前立誓,此生唯她一妻。
若真是发生些什么,她又有何立场迁怒于他。
可并非两情相悦……她仍是难以接受。
“这个是你高热,针灸刺络放的血。”,郑朔立即将布巾递至床榻前,生怕她多想。
可不知为何解释越多,总感觉他们之间误解更多。
床榻上那人仍是背对自己,身躯唯颤,不愿多言。
莫非再次高热惊厥,身体抽搐,郑朔正欲上前查看。
“公子,药已煮好。”少年将承盘放于案桌上,平淡说道。
“这刺络耳穴放血后,高热何时消退?”
“一柱香”
“多谢”
少年轻轻点头示意,退出门外。
郑朔看着王千芮微颤的身影,担忧说道:“我知你厌恶,我对你亦无非分之想。昨日我们从函谷古道坠落深潭,衣物早已湿透,你高热昏迷不醒,此处无女眷,我实是无计可施。你伤未好,昨夜未吃药,病情容易反复,今早再次高热昏厥,予针刺耳穴放血退热。你爹娘、兄长知你坠崖,应是焦急万分,待你将伤养好,我们便尽快离开这里。”昨夜少年拿来蓝纱裙,说明此地并非与世隔绝,附近应有村落集市。
郑朔将事因前后解释一番,那人仍是无动于衷。他深知她的性情,又怎会愿意多言。遂一本正经说道:”郑朔起誓,绝无半点虚言,亦无任何逾越。”
他一生未对谁发誓,不曾想在这异世竟为同一人立誓两次。
“药膳与粥皆可温,多少吃些,我在门外,若是不适,随时叫唤。”,说罢,便转身退出门外。
他在,她定不自在。那便离去,还她清静。
少年见郑朔关上房门,坐于房门外,上前说道:“公子,你昨日至今未曾进食,来大堂一同吃些。”
“无妨,我在这里便好。”他既说了在门外等她随时呼唤,便不会离去,哪怕是十步之内的大堂。
少年见郑朔固执己见,无奈将案桌搬至房门前与他一同进食。
窗前依旧天色晦暗,寒风呼啸,门外的对话随着寒风缓缓飘至屋内。王千芮眉头紧锁,思绪悠悠。
堂堂国公世子,她又怎能随意叫唤?
可念及远在洛阳的爹娘、兄长,他们应是万分焦急,盼望自己安然。想至此,王千芮缓缓起身喝了些清粥,将药膳慢慢吃下,随后便躺回床塌上。
昨日函谷古道,凶险无比,她只记得突然间坠入深渊,寒水淹没五识,顿时昏了过去。迷迷糊糊中那人将她背起,步履维艰行走于山林之中,一路上风雨呼啸,那人将外袍覆于她的身上,为她遮风挡雨。温柔体贴的说着:别怕,似是黑暗中那一缕光,指引着她前行,予她希望。
不知为何,那时她心里竟是想重新认识眼前人,或许更进一步,她想去了解他的内心。
可如今这般境地,她又该如何相信他?
可无论如何,他于她有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