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光涧的楼下热闹。新样式的珠簪好看极了，许多阁中姑娘亲临来购。许多人围在一处，等店中姑娘拿出新做的一批，好立刻下金。

“先给我！”

“我先来的，先给我！”

楼下几个姑娘为争那有限的珠钗，都快吵起来。而楼上，两个人相顾不语。

两人坐在房间里，你看我，我看你，无人说话。

颜寒还牵着叶尤的手，他说有话要说，却只痴痴看着，不见他将心中的话述出。

叶尤觉得颜寒今日好生奇怪。自从那地方出来，他一路都挂着从前少见的温柔笑颜。平日冰冷的眼睛，今日却似含着股道不明的情意。虽是温柔眼眸，却不知为何，叫人不敢相看了。

到了楼里，看见大家忙得脚不沾地，他却将自己留在这里，好不讲理的一个人。

好吧……他原本就不讲道理的。

叶尤坐了一会儿，歪着可爱脑袋凑近颜寒，眼睛疑惑地微张，无奈声音，唤他名字：“颜寒……我的颜大人？”将颜寒当个孩子一样。

“你不是说有话要同我说？你快说呀。”她的脸离颜寒不过一拳的距离。

突然的贴近让颜寒视线忽而改变，被迫地主动，视线从圆圆的大眼睛移到唇上。

温润红唇微微张开，催着颜寒快些说话。他目不曾转，不自觉抿唇，喉结滚动两下，长睫微颤，只吐出一字：“我……”

叶尤听得认真，像一只好奇小猫，左右晃着脑袋，像是在读他的眼睛。

颜寒竟然紧张了。眼前不过一个人畜无害的姑娘。

他的手握得更紧，指腹摩挲在叶尤的手背，轻缓的动作似在思考和准备，但凌乱的节奏又将他的慌张暴露无遗。

叶尤待不住，“没话要说？那我走了。”她站起来，手从颜寒的手中取出。

只一步，颜寒便抓住刚失的手，清冽之声中，渴望呼之欲出：“我喜欢你。”

“嗯？那怎么了。”叶尤站在原地不回头。撅着嘴巴，抱着手，像一只小兔。

他目光炽热，让自己的喜欢第一次见光。

“我喜欢你……可能是从几年前第一次见你开始。我曾以为手染鲜血，再难触不染的尘世。但你出现了，成为我唯一的净地。”

颜寒曾无数次想告诉她自己的喜欢。但他无法摆脱的阴暗过去，就像从前无法抓到樊秽一样。而今，樊秽已然落入手中，他比任何人都高兴。而唯一让他不安的，便是叶尤。

从她一脸懵懂看着自己，再到带她回来，亲眼看着她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他一直小心掩藏着心动。今天，一颗尘封的真心捧上，唯怕被拒。

“所以，你愿意与我在一起，愿意与我成亲吗？”颜寒问得小心。

“我当是什么事。”叶尤转过身，摆摆手，“不愿，不愿，我不愿意。”

说完，她着急忙慌，赶去楼下帮忙。

颜寒的落寞侵占了整个身体，失落看着留有余温的手，喃喃，“果然是不愿吗……”

两秒后，叶尤喘着气，两只手搭在门边，只露出一个脑袋，俏皮道：“如果你帮我买一份东街铺子的青梅干，我就考虑一下咯。”

颜寒的眼睛顿时明亮，“好！”

他比叶尤刚才的速度还快，直奔那铺子去，一路洋溢着喜悦，穿行在拥挤的百姓人群中。

青梅的酸大过甜，落在他手中，便只剩甜。

*

严和华独自一人在书房。

房间里不算明亮，左右窗户皆紧闭。书案上案牍堆成一座小山，平铺的案卷密密麻麻。笔架和墨砚无处安放，被扔弃在地上。

这些日子，他已将能查的线索都查了。甚至，为避免有遗漏，他还将相关的人重新盘问。唯一不曾找到的关键人物宋建，他也下令将整个皇城翻过来找，但铺天盖地的扫荡并未抓到人。

他的面无表情的脸上焦躁明显，手不停翻动着桌上的纸，毫无头绪。

书房的安静被打破。

一个小吏匆匆进门，禀报：“大人，宋建找到了。”

严和华紧皱的眉头终于有所纾解，立刻随小吏而去。几刻后，出现在城东偏僻小巷。

这个巷子虽离主街很远，偏僻得很。严和华记得，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时他曾让人着重搜查这片区域，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找到人。

他问身边的人，“你确定就他在里面？”

那人肯定地点头，“我们在这里蹲了一天，亲眼看到他进去的。之后我们便将自己围起来，不曾见他出来，人肯定还在里面。”

严和华询问得知。是左边那户人家大娘告知的宋建消息。

她曾看到过宋建进出，不过之前她没注意这人模样，今日才忽然想起，便立刻报了官府。他们赶来时，正巧碰到宋建外出回来，这才确认无疑。

严和华觉得自己还算走运。宋建冒险进出，在市井中露面。若不是今日将他围起来，说不定明日便挪了窝。

他们欲冲进去，却被严和华拦下来。他怕宋建被吓到，逃跑或者自尽那就不好了。

他走到门前，三声敲门声过。里面传来男声询问的声音：“是谁。”

旁边人按照严和华的吩咐，扮作寻亲，“我来找我表姐。”

宋建打开门，“这里没有你表……”

他看到这些人，转身就跑。跑出两步，包围的人立刻被双手反押，扑倒在地。

严和华将他押回官府，单独审讯。他以为要面对一场艰难的审讯，没想到才问几句，他便交代了：

“是二皇子让我干的，我甘愿伏法。”

宋建交代，二皇子在一次宴会上告约自己见面，而后便以一带红绸传递消息，让自己篡改复审名单。

碍于他的权力，宋建害怕若是不应，今后在朝堂上被针对，更怕累及家人，所以他答应了。自那日起，他便时刻关注宫中动向，得知事发，立刻躲了起来。

这下人证有了，严和华一番认真提问，确定事实无误。在检查证词后，宋建毫无辩驳和反抗，直接签字画押。

宋建主动问起：“我什么时候会死。”

严和华将证词卷起，回答：“我稍作整理，日落时分奏报，最早也要后日。此罪大小，全凭陛下。你虽是为小家，如今却不可能不累及妻女。”

宋建落寞点头，“我明白，多谢。”

事毕，宋建被押回牢房。严和华嘱咐负责守狱的人要多加保护。他目送宋建离开，而后投入整理中。

宋玉阮被严和华暂时安排在官府中。虽说是保护，实则也是一种监视。无论她走到哪儿，都有人跟着。

严和华一日调查不出进展，她也跟着着急一日。她爱在院子里踱步，今日便是因此听见消息。

两个路过的下人不知此处有人，聊起来。其中一人问道：“你知道吗，严大人的案子终于有进展了。”

另一人好奇得很：“查出来了？是谁？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不知道。”她声音放小了些，“我只听说他们今日抓住了那个宋建，他亲口承认是自己做了手脚。”

宋玉阮心中一凉。虽亲耳听见对话，仍不敢置信。父亲竟认下此事，可事情明明是自己做的。

思来想去，她都不明白，正欲旁敲侧击打探。

一旁的人许是发现她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厉声催促她离开此处。

“快走，这不是你该听的。”

宋玉阮将话咽下，只好暂时妥协。

＊

林茉三人回到群芳楼，颜寒的人便来请他们到珠光涧，说有重要的话。三人原也打算告诉他文华盛的事情，很快便来到珠光涧。

推开门，叶尤正吃着青梅干，津津有味。颜寒则坐在一旁，目光注视。

叶尤见人来了，吐出一颗果核，放下手中果脯，起身迎接，雀跃，“姐姐，你们来啦。”

颜寒起来闭上房门，让三人坐下。见叶尤不吃了，拿起一颗青梅干喂到她嘴里：“你继续吃，我叫他们是有正事要说。”

叶尤从不参与他们之间的事，闻此便继续吃青梅干，“你们说，我不插话。”

颜寒将樊秽所说尽悉告知三人，三人也将今日所获告诉颜寒。

结合两边消息，薛情分析：“有小菊和楼中其她受害的姑娘作证，若再加上樊秽的供词。想必稍加调查，便不难查出二皇子养私军之事。”

养私军，是作为臣或子最为忌讳的。将军手握重兵，尚且为帝王所忌惮，更何况是皇子。

两相消息一通，这下任凭二皇子如何蹦跶，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考虑后，薛情提议：“我们几人身份不便，由凌将军进宫承禀圣上。不出意外，他会将事情交给凌云去查。到时随便找个由头，将樊秽移交到官府。如此，便算大功告成了。”

商讨之下，众人一致同意。

凌云今日拟奏疏，明日一早便亲自送到兴帝面前。

三人出来主光涧时，全都容光焕发，一洗愁容。

薛情被路过的孩童弄脏了衣裳，也觉得高兴。而林茉自不必说，她的大事落地，兴致冲冲回群芳楼去点今日送来的酒。

就剩下薛情和凌云两人。

她指着回宫方向，脚却没有动作。似询问，更似等待挽留，“我回宫去？”

凌云嗅到这丝意味，躬身道：“不知我有没有荣幸请慕公子喝个茶，用个饭。”他的手指向自己府上。

薛情莞尔一笑，回道，“凌将军所请，我这个幕僚自不敢拒绝。”

二人并肩在人群中，有说有笑。音容融在街边蒸腾的热气，还有孩童玩拨浪鼓的，稚嫩的笑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