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西!”随着一声大吼,漆黑的安全空间里居然有了光亮。
汉克斯站在废墟上冷静的推眼镜,罗宾刚刚搬起一大块石头,对着三人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微笑。
“我说,你们死神力气都这么非人吗?”叶舟转头对葬仪屋吐槽。
罗宾对着叶舟大声说:“我们本来就不是人啊!我们可是掌控生死的神明!”他插着腰站在洞口。汉克斯带着一种敷衍的歉意笑笑:“你们没事吧。”
叶舟沉思片刻“能不能帮我把头顶的砖也一起挪开?”罗宾照做了,接着,顶上二人就看见叶舟移开身子,僵硬的腰背舒展开来,一个绿发蓝眼的小孩正躺在二人之间。
“这是你们刚生的吗?”罗宾问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汉克斯表情有些僵硬,叶舟固执地冷着一张脸在罗宾面前跳来跳去,示意不管是葬仪屋还是自己都没有绿头发蓝眼睛的基因。
葬仪屋终于爬起来,搂着小伯爵在旁看着。
只有汉克斯注意到这似人非人的生物,悄悄在旁边翻看起死神手册,还没有翻过方才地下室坍塌的死亡名单,一只苍白而戴着黑色长指甲的手紧紧抓住死神手册,汉克斯抬首,看见葬仪屋咧开的唇。
整座地下拍卖场,全部坍塌。
就算在上面起哄,显然也还是改变不了死伤惨重的现实。
和罗宾打闹片刻,二人就渐渐平静下来,见罗宾和汉克斯两人都拿起死神手册查看死亡名单,叶舟才忽然想起脚下这些亡灵似乎大多因他而死,于是咬牙狠心向后退去,准备抢夺葬仪屋就放在身侧的死神镰刀。
手碰到冰冷金属的瞬间,一只更加冰冷的手覆在他手上。
叶舟踉跄一步,撞在一个瘦削的胸膛。
回首葬仪屋正对着自己笑,手握着镰刀,另一只手轻轻竖起一根手指点在叶舟唇上,叶舟的手卸了力。
“这些都由我们担上?”叶舟还是小声问道。
葬仪屋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实际上凭借叶舟的视力也没办法透过对方的长发看见,只是这视线太黏腻,冷静得像是盯着一个死人——也是,他也确实是个死人。
松了一口气,叶舟心里也有了底,到底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上面要是怪罪下来跑了便是,都已经担上了罪人的名头,还能再把他抓回去扔进十八层地狱不成?
葬仪屋的声音带着冷气,“后辈怕不是忘了,小生还在被通缉吧。”声音里带着笑意,抑或是方才惊魂瞬间的幻觉。
叶舟这才发现,自己背上疼痛,想来是有什么骨头错位了,恐怕此刻已经一片青紫,但也无暇顾及。
不远处的二人正小声讨论着名单,叶舟有些紧张的看着,但是没过多久二人就合上手册,一起向着这边走过来。
一只苍白无力的手扯了扯葬仪屋的袖子,两人一起转过投去。
原来是小伯爵。
叶舟眯起眼睛。
小伯爵的神态坦然,没有肮脏恶魔留下痕迹的双眼看上去更加昂贵,或许,不是“小”。
笑意沾染眼底,叶舟准备问问这个小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汉克斯冷酷的脸已经出现在伯爵面前。
他扶正眼镜,黄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就连才获得自我意识没多久的夏尔都感觉到不适,僵硬的躯体无法从对方的直视下逃脱,只能转身扑进葬仪屋的怀抱。
“我已经知道了!”罗宾似乎很亢奋,“这孩子早就该死了!”
冰冷的语言砸在夏尔心头,有些不明不白的想法,他还记得一个人躺在祭坛上的感受,于是手握得更加紧了些。
叶舟皱眉,手遮住夏尔眼睛,把他往葬仪屋怀里推了推,“他还是个孩子。”顿了顿,“生命都还没有开始,再给他一次机会怎么了?”
语气意外的颤抖起来,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点变化,葬仪屋听着嘴角上扬。
后辈似乎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不,是所有可以被归入“孩子”这一概念的人形生物,都有一种别样的偏心呢。
夏尔也察觉到了这种异样情绪,挣脱葬仪屋,投向叶舟的怀抱。
沉甸甸的重量,叶舟有些出神,这不过是灵魂离开人世而没有带走的躯壳,一副本该被遗弃的尸体罢了。
他一边在内心试图说服自己,一边把夏尔抱得更紧了一些。
葬仪屋眼底闪过一抹晦暗情绪,眼睁睁看着叶舟怀里的夏尔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意识到了什么。
“嘿?!不用这么防备我们的。”罗宾看上去像一只失落的大狗。“我们也是偷跑出来。”汉克斯在一旁补充。
毫无诚意的告知并没有夺取在场任何一人的信任,反倒是罗宾又开始情绪激动。“我们是正常休假了!我们是来利物浦看教堂的!”
这话一说出口,不止汉克斯一人,其余几人也都僵在原地。
是不是有些太暧昧了?
三只乌鸦从头顶飞过。
叶舟额角青筋跳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毫无顾忌地问出口:“冒昧问一下。”言语一点都没有考虑到到底冒昧不冒昧的问题。“你们是,额……要结婚了吗?”好吧,其实问题本身还是考虑到了这个问题的。
罗宾看上去有些不解。转头去问汉克斯:“朋友之间也可以结婚吗?”汉克斯黑了脸。
意识到对方心情现在很糟糕,罗宾连忙转换话题,答非所问地回答:“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哦!”他这次笑得没有那么阳光了,或许是瞳色是缘故,“就算死亡也没有办法将我们分开。”
这话说得太适配现前关于教堂的言论,叶舟看看罗宾又看看汉克斯,不知道要问谁,只知道把夏尔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按,接着就把耳朵也堵住了。
太伤风败俗,小孩子不要听啊。
诡异的沉默。
白鸽拍打着翅膀带来大海蔚蓝的风,几人商量无果,现在还没有决定这样的大的罪责最后会算在谁的头上,于是还是在人类警察来到之前离开了。
叶舟一手搂着小伯爵的脖颈,一手虚虚托在他膝盖下。走在身后的葬仪屋隔着刘海对上那双碧蓝的眼睛,笑起来。
“喂!”俩人随着声音转过头去,罗宾光着脚在沙滩上跳来跳去,指着叶舟大喊:“你见过海吗?”
身侧就是无垠的壮阔。
叶舟愣了一下,思绪回到生前战火纷飞的年代,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打断了硝烟进一步侵蚀叶舟的回忆,叶舟记得自己正歪斜躺在船上,左手拨弄着水花。
那时,船夫也是这样大喊着。
他相信这并非船夫第一次见到大海,而他却总是表现得像第一次见到一样。
叶舟睁开眼,面前是罗宾:“我跟你说——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海哟——”
他背后有波涛汹涌。
灰白的手搭上叶舟的背,带着冷气的呼吸一下一下拍打着叶舟的耳朵。叶舟也大喊道:“我第一次来英国——就见到了——”
怀里的小伯爵似乎微微颤抖,叶舟用力把他柔弱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夕阳把海浪照得金光灿灿,甚至根本看不清汉克斯的眼睛,因为已经被反光的眼镜遮挡了个干净。
如果叶舟的耳朵还是和以前一样灵敏,那么他可以肯定,这个岁月静好的时刻,即将被警笛声打断。
汉克斯拉住撒欢的罗宾,而对面的逃亡二人组已经不见踪影。
吊着烟斗的白胡子警官走下车,看着面前一片废墟,咔哒一声,烟斗就掉在了地上。
当晚报纸上就报道了这则新闻——“黑色地下拍卖场发生坍塌事故,无人生还,具体情报还在调查中。”
冒着热气的可可被端到安乐椅旁的小桌上,夏尔接过新鲜的晚报,手指攥得愈发紧了。
“塞巴斯蒂安!”碧蓝的眼睛盯着低下头的恶魔。“我们要没有时间了。”
白发小子和东方叛徒还在逃亡中,主要劳动力还在休假,布莱克急得要死,却也没有办法。异动还在发生。
海边的主仆二人组承接了女王的旨意,不得不调查这桩看起来已经不属于人世间的怪异案子。寻找着——
黑棺材。
“前辈?”叶舟踮着脚尖抱着小伯爵嘟嘟囔囔。“您还是不肯说小伯爵到底是怎样复活的吗?”
夜已深,潜行者只能小声说话。“不管怎样,小伯爵和伯爵之间有什么关系,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吧。”说完这话,怀里的幼童就像是能够听得懂话一样,紧紧搂住叶舟的脖子,力气之大几乎要把叶舟勒死。
“你累吗?”一个低低的,沙哑的声音。
两个人一瞬间都变得不知所措。
怀里的小孩笑眯眯地用那双和伯爵分明没有差别的眼睛看着叶舟,似乎才开始使用声带,根本不熟练。
叶舟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小伯爵,没有说话。
他突然意识到,就算小伯爵确实是夏尔的兄弟,或者其他的亲缘关系,他应该确实是,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
他看向了葬仪屋。
死而复生是紧急。他当然知道这个可怜的孩子肯定是因为某种恶劣的原因死去,而他善良的前辈因为不忍或者私情不愿看见这场悲剧,所以寻找了秘方复活小伯爵。
但是,有个问题一直摆在所有人面前。
“死而复生的人,和从未死去的他,真的是同一人吗?”
复活之人是带着从前的常识记忆重返世间,还是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连自己是否是人类都搞不清楚。
叶舟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他自己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无论说什么,叶舟自己的表现也不像人类吧。
葬仪屋没有回应叶舟的视线,他有些惊讶,从前只会简单地遵循本能行动的复活者,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智慧……
他想起来了那节神秘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