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崩溃抑制剂需要打进腰椎脊柱间的特定位置,重复扎三次。
第一次进行穿刺,后两次把两管针剂依次推进去。
D108一声不吭,但是他抓着朗的胳膊,然后在卡兰的手指抚摸上他的脸颊时,很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还好,和你当初给我的几枪差不多。”
他小声念叨,同时还不忘对着绑匪本人翻旧账,肌肉松弛状态下他的身体无法移动,但是嘴还在坚持叭叭叭,某种程度上继承了法赫纳的话痨。
朗没以“你们也想把我的脑袋轰开花”怼回去,他只是任由对方拉着,同时弹了一下D108的脑门。
“想好名字了吗?”
“再等等。”
D108回答。
“我和法赫纳想出了好几个选项,有一个我非常非常喜欢,但我想下次见到法赫纳的时候和它确认一下。”
“好。”
男人含着笑,没有再继续追问。
他知道朋友间经常会有一点小秘密。
“法赫纳现在很好,它只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卡兰坐在伴侣的身边,看着自己的后辈。
“我们会带一点哈默拉的特产回去,它会为你研发新的小蛋糕。”
“你现在不是很吓人了。”
D108忍不住睁开眼睛,眼睫毛扫过卡兰依旧在摸摸他的手指。
“最开始我觉得你有点可怕。”
这样的话语并没有令星舰的主导者感到生气,他只是饶有兴味地用另一只手支着头,带着点轻微倦怠的神情注视着说话很直的小猎犬。
“习惯了吗?”
对此D108只是摇摇头,然后被医疗官嘎嘣一声掰正了脖子。
“不,你看上去像一名人类了。”
这个回答令卡兰愣了一会,下意识地转头望向自己的伴侣。
朗什么都没说,只是用金棕色的眼睛温柔地看过来。
基因崩溃抑制剂的副作用相当大,D108接受完治疗后立刻便被安排去休息。
他还需要所谓的“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在这段空档期里,他们“第一次”见到了那位小哈默拉本人。
“海因茨和奎里纳在哪?”
朗问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紧接着是第二个。
“哈默拉受灾严重吗?”
“他们很好,之后法图麦会领你们去见自己的同伴。”
琥珀色的眼珠子里没有任何感情,高大的男人坐在桌子后面,一眨不眨地看过来。被这样的目光所注视,会有被捕食者盯上的恐惧感。
“你曾经炸毁我整整两艘货船。”
“职责所在。第五军的任务之一是打击边境走私船。”
朗笑了笑,为自己和卡兰拉开椅子,动作平和地坐下。
“感谢你对金乌做出回收。”
“因为我拿到了预付全款。”
对方没什么动作,只是靠在椅子中。
“坍塌的裂隙并未波及到哈默拉,所以我愿意支付相应的服务,但仅限于这一次的交易。”
“上一回的事情我们并未结清,之后我们会谈一谈。”
在对方说话时,卡兰难得露出一点好奇的神情。
像是被什么新发现的有趣问题所困扰那样。
“你大概知道我是什么,但现在你不怕我——我能够读到,你发自内心地缺乏恐惧感。然而当我们第一次在矿星137见面时,你的情绪中充满了抵触。为什么?”
苏莱曼的身体微微前倾一些,手肘抵在桌面上。
“因为你被套上了嘴套。”
他的脸上自始至终都缺乏笑意,但也没什么溢于言表的野蛮攻击性。
“人会惧怕未知,对待未知的事物我一向保有谨慎的探究欲和挑战欲。可现在你和他绑定了——他那‘崇高的’道德同样作用于你。无论过程如何,从结果上来说这位圣人舰队长带着你和那艘星舰关闭了裂隙。”
“换作第一次见到你时,这种事情可不一定会发生。”
“你喜欢观察,正如我也喜欢观察。”
男人重新向后靠去。
“你们是伴侣吗?人类和怪物组成的一对?”
“我的伴侣从不是什么怪物,苏莱曼。”
朗没有生气,但他的表情很严肃。
“我想这是我们对话的前提。我不会要求所有人改变他们符合普世意义上的认知,但轻蔑的态度不是开启合作的充分条件。”
“合作。”
慢慢地重复一遍这个单词,苏莱曼笑了一声。
“你们可真是……彼此维护啊。”
“我对于僭越与指摘的容忍度不是很高。”
卡兰的笑容很温和。
“更何况做出相似举动的人,不应该以此为论据来攻击他人的选择。”
“你不也是这样吗?”
“???”
谈话开始以来,朗第一次在野兽般的男人脸上看到一排问号。
他也没懂卡兰的意思,于是和苏莱曼一样莫名地望着身边的人。
“怪物总是会喜欢上人类。”
浅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哈默拉的最高领导者。
“因为靠近的时候会觉得很暖和,但靠得太近又会迎来死亡。你被这样的火焰烧到,所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顿河的河畔、离开了一个温和的夜。”
“你想让他看一看真正的你吗?然而当他真的看过来,你又会在黎明到来前回到自己安全的巢穴中去。”
“你身上的血腥味没有掩饰得很好。”
朗眼见着苏莱曼愣了大概十秒钟,像是在反应这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后对方勃然变色。
这还是面前的人以小哈默拉的身份相遇以来,第一次显露出明显的情绪波动,后退的时候差点带翻椅子。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Ignis的指挥官是男人!”
后知后觉的前任舰队长皱起眉头,打量着桌子另一侧的过于难搞的谈判方。
作为一个半路变成回形针的机场跑道,朗突然想起自己的老朋友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我要抽得他再没力气玩S/M”。
当时他以为只是海因茨在随便口嗨,但卡兰绝不可能无的放矢。
然而紧接着他便看见自己的伴侣也怔然了一瞬。
“你自己……不知道?”
小哈默拉看起来气压极低,嘲讽的笑容透露出咄咄逼人的攻击性。
“我应该知道什么?把不相关的人扯进来算什么见鬼的策略?你们作为傲慢的外来者还要顺便亵渎一下哈默拉的规定和习俗?我以为你们自称为他的朋友,那就不应该把他架在一个遭到羞辱的难堪位——”
他说到一半突然消音,似乎被自己的发言内容创到。
一时间整张长桌边的三个人,全部陷入诡异的沉默。
苏莱曼脸色铁青,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卡兰像是在思索什么事情。
朗整个内心都在烧,他想要一步冲出去将自己的朋友扯到跟前,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需要科学院的一手资料。”
当谈话再度重启,哈默拉的最高领导者没再兜无用的圈子。
他似乎有什么亟待整理的思绪,因此将话题设置得十分直白。
“关于污染源和裂隙的研究这方面,我要知道相关信息——在我处决了科学院的访客后,哈默拉周边的裂隙同时坍塌两条,傻子才会相信这是自然原因导致的事故。”
琥珀色的眼睛盯着第五军的前任舰队长。
“我知道你同劳伦斯关系很好,在首都星也有人,我需要这份秘密被深挖出来。”
他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
“作为交易报酬,我会用哈默拉自己的信息网,绕开宇宙树系统的监管,同所有人聊一聊第五军叛变的真相。”
“我不会立刻给予答复,这件事牵扯到我的朋友和前任指挥官。”
在这种话题上,朗一贯深思熟虑,他并未头脑发热做出决定。
“而且就交易方而言,你所隐瞒的远比提供的更多。”
“在你们离开哈默拉之前,你都可以想。”
苏莱曼看他一眼。
“这样的思考时间已经足够长久。”
不打算再继续聊下去的男人站起身来,毫不犹豫走向会议室的大门。
他的腿原本已经迈出去一只,但突然间想起什么似的又停住了脚步。
“我假定为你们兜底的星舰目前处于不能使用的状态,如果需要伪造智脑的追踪地址,让祖莱卡带你们用碑群系统刷机。”
“无论你是否愿意,终归会和科学院针锋相对。”
卡兰看着那道离去的背影,轻声同自己的伴侣说。
“我知道你做好了决定,只是在担心自己的朋友被牵扯其中。”
“我没有犹豫。”
朗发出低低的叹气声。
“刚才的说法仅仅是为了拖延时间,总得让那位小哈默拉拿出点真正的诚意——目前的状况对他而言可以算作毫无成本,却要将风险分摊到我的同伴身上,这不是一个理想的合作状态。我原本想获得一个承诺,让他同意在Ignis驻军基地发生紧急情况时,尽可能地支援一下,但是现在……”
“他和海因茨到底什么情况?”
卡兰整个人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
“他觉得……自己遇到了一只皮毛鲜亮、难以捕获的猎物,于是满怀兴趣地追逐其后,想将对方收入囊中。”
“实际呢?”
“求偶。”
星舰的主导者回答得很认真。
卡兰完全没笑场。
在重新见到自己的老朋友后,朗一言不发地盯着海因茨看了将近一分钟。
这样打量分析的视线令Ignis的指挥官全身发毛。
训练战中被按在地上揍之前,对方偶尔也会露出同样的眼神,似乎实在考量从哪下手胜算更大。
就在霍尔曼家族的旁系继承人快要爆炸时,朗终于坐到了他身边。
卡兰相当自觉地坐在另一边。
被一对伴侣夹在中间的感觉令海因茨如坐针毡。
“你犯什么病?!”
他想站起身来,但立刻又被摁了回去。
朗的胳膊以一种“大家都是好朋友”的架势搭在他的肩膀上。
“你觉得……那位小哈默拉怎么样?”
尽可能地选取了相对委婉的问话方式,朗觉得自己太阳穴发痛。
他的这位朋友看着断情绝爱,一心只想开机甲,连霍斯特都认为自己的侄子脱单无望,结果沉寂三十年的家伙一上来就招惹了一个王炸。
“你问安德烈?什么怎么样?”
海因茨满头雾水,甚至向另一边的卡兰投以询问的目光,却只得到一个蒙娜丽莎般的微笑。
“我之前其实猜到他的身份了,现在看来没什么可能把他捆回Ignis,总不能让他扔下整个哈默拉不管。”
“他为难你们了?他之前向我承诺过会好好接收金乌、不让你们出事。”
“他是想问在个人相处方面,你对那位苏莱曼有什么看法。”
卡兰笑着接过话题,温和地将越跑越偏的思路拉回来。
“他……有时候我不太能够适应他真正的身份,他的一些做法我也不能接受。”
Ignis指挥官的思路不走寻常路,切入口也选得十分独特。
“立场上而言我们更接近于敌对,但是总觉得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就算在Ignis的时候他也挺混蛋的,喜欢给长官起外号,也喜欢聚众斗殴,他加入军队的第一年我的血压升高了快一倍,时时刻刻都想要爆血管,每次抓执勤溜号的士兵总是能抓到他。不过他的个人能力确实非常出众,我当时还以为捡到了一个野生的天才,很多次我想将他调到其他部门去,然而最后都没成功。我……认为……”
说到一半的海因茨抬起头,看见了朗的表情,那些滔滔不绝的话语慢慢地停下来。
绿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朋友,又看了看卡兰。
“你们是……希望我放弃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