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卡兰就为自己的这声“哇”付出了代价。
金乌在斩落流窜的异种时，动作快速而凶狠，飞得又猛又利落。
震动的光刃荡开长长的触须，喷溅的黑色液体洒落一地。
小型污染物其实很怕深黑的重甲，它们差不多想要夺路而逃。
阿卡夏的同源产物本身就带着足够大的震慑，更何况那要命的玩意儿里面还塞着一个以它们为食的捕猎者。
污染物没有脑子，但不是没有求生欲。
“他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是在打表演赛吗？”
频频回头的海因茨差点扭了自己的脖子，他和白金色机体保持着高同步率，动作也维持着同调，人类的本能让他在关注身后的场景时总也忍不住转头。
“那架机体又是怎么回事？”
“小心！”
“啧！”
伊莲娜和安德烈同时发出声音。
听见通报声的副官大概能理解指挥官的失态，她认出了那还算熟悉的话语，毫无征兆地降临在战场上的是失踪太久的第五军前任指挥官。
所以她对自家长官不小心飞出一个S形表示理解。
与之相比，一向嘻嘻哈哈的粗野男人则沉默了下去，只是在海因茨差点一头扎进异种群里的时候猛力扯住对方。
这种安静显得有些可疑，但被意料之外的重逢事态冲昏了头脑的一对主副搭档无人在意。
“海因茨·霍尔曼长官。”
安德烈第一次慢慢地喊出对方的全名，声音里嬉笑的情绪全数消失。
“在战场上分心是会丧命的。”
他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明显行为颠三倒四的一方：“我理解您想要叙旧的心情，但是您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您是不是忘记了异种是什么东西。”
被扯得猛一趔趄的海因茨回过神，不再关注身后的场景。
他差点撞上纷飞的小型异种群，一些舒展在空气里的触须向他伸手，每一根触须的末端都张开细细的人类形态的手指，仿佛在轻微招拂。
“我知道了。”
整个包围圈重新被拉起来的时候，漆黑重甲刚刚清理完第二矿场原有的污染物，硬是在身侧杀出一片空白地带。
它站立在大地上，沉重的躯体微微俯，一只手臂触碰地面。
“看见了吗？”
卡兰的手指缓慢地戳一戳对方，他刚刚进行完简短说明。
“结构成图应该会直接同步给你。”
“这里的异种和纽卡斯尔星深处的存在不太一样，它们被一些杂质污染了，我不会选择直接吃下去，所以让它们远离水源是明智的做法。”
地底构造确实通过链接栓作用于人类的大脑，探查的精神触须被无限增幅放大。
朗在仔细分辨脚下的空腔。
“看见了，基本被完全炸塌堵死。很及时的处置。”
他下意识地牵住同伴戳过来的指尖，另一只手还紧紧地握持着重枪。
“差一点那只最大的异种就要打通两处相隔不远的矿洞，引发更大面积的河水倒灌。”
“如果它们全部流进河水，人类将不得不逐步放弃这颗星球。”
喀戎会把污染带去远方，就像遭到病毒感染的血液一样，游遍整颗星球，最终抵达心肺和大脑。纽卡斯尔星的海洋资源，在之前就曾因为同样的缘故而枯竭，那些污染物自海中来。
朗操纵着机体再度直起身，看向正逐步缩小的包围圈。
“不像是海因茨的判断，他习惯于处理和联邦的纠纷，但是同异种作战的经历屈指可数，缺乏相应的敏锐度。”
“爆炸的痕迹野蛮又粗糙，我想见一下搞出这种操作的人，对方的直觉相当准。”
“我们可以等会见见他，也见见你的朋友。”
卡兰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开始了悉悉索索的捏脸行为，快速地将自己的头发和眼前切换成无害的棕黑色。
习惯了视线范围内一片纯白的男人为此怔愣片刻。
“别担心，法赫纳会封锁矿星137的对外通讯，你们可以关起门聊天。”
星舰的主导者声音温和。
“我现在看起来，像……人类吗？”
对方慢慢地问，指尖动了动。
朗的心脏如同被细小的针碰了一下，又酸又软。他没有放开同伴的手，就那样和苍白而冰冷的手指牵在一起，开口时嗓音有点发哑。
“嗯。”
金乌的驾驶舱安静又密闭，仿佛一个遗世独立的小空间。
“很好看，卡兰。像以往的每一天那样，你很好看。”
他后悔于自己在刚登舰、还不太清醒的时候，因为应激反应而冲对方揍了一拳的举动。
那时他面对怪异的非人之物充满警惕，将排斥和退避清晰地写在脸上，结果现在这些全都化作回旋镖，扎向他自己的脊梁。
然而卡兰没有再说什么。
获得了这样一个评价的乘客露出些心满意足的表情，矜贵的神态又回来了。
“你说得很对。”
雪雪白的山羊稍稍仰起下颌，端出一副不在意的温文样子，却很难掩饰住对于自身的自豪。
那眼神象是在说，能摸到这样的皮毛和小犄角，是难以想象的荣耀。
这一刻的男人，差点要质疑对方曾经的亲卫。他不知道他的同伴是否会遵循旧例和礼仪，在册封完毕后，允许献上忠诚的一方去亲吻那尚未变得冰冷的温暖手指。
但他绝不会让自己的白山羊孤零零地坠入阿卡夏，也不会让那双张开的手臂空荡荡地寻求一个拥抱。
“卡兰，我……”
“正在进行停靠地短期旅行的乘客请注意！”
法赫纳的语调很平静，甚至是一板一眼的机械音，但朗硬是在其中听出了一点吱哇乱叫的情绪。
一天之内他的话两度被塞回去，令男人露出些困惑的神色，不明白星舰这样做的缘故。
事实上他也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
好像最近在面对卡兰时，他总是有些没头没脑、词不达意。
“小狗群已抵达矿星137的上空，我屏蔽了整颗137的通讯渠道，现在他们和地表断联正处于摸不着头脑的状态。是否需要我进行快速拦截？”
半透明的庞大战舰在宇宙里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只有D108居住的小休息室和正在使用的舰桥保持着纹丝不动，其它部位全都各爬各的。
它很难正经超过三秒以上。
“我也可以啊呜一口，把他们全都吃掉。”
朗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见D108带着哭腔的声音冲法赫纳叫喊。
听起来小狗正砰砰地捶着什么硬物，可能是舱壁的一部分：“不许吃！不许吃！”
卡兰：“……”
星舰的主导者慢慢地仰起头，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之前他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同伴身上，一眼没看到过分安静的狗狗舰，也没有以多余的视角去窥探自己的半身。
“法赫纳。”
他咬字清晰，语速足够舒缓，像是唱摇篮曲般的轻盈声音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但莫名地令身边的人类全身皮肤都在绷紧。
“介意解释一下，为什么他被放出来了吗？”
祂的眼睛完全睁开，沿着星舰舰身的内外两侧延展，像是根茎上瞬间绽开的花。
它们注视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去舰桥的小狗，对方正用力拽着一根机械臂，脖子伸得老长想要继续看一看巨大的光屏。
在距离遥远的地方，一支小型舰队已经完全穿过跃迁点，快速在矿星137的上空集结。
“我……我就是想着，人类需……需要活动。”
人工智能说话结巴——这堪称奇迹般的场景朗还是第一次见识，法赫纳紧张到电流音都冒了出来。
“D108没什么精神，我担心他的心理健康，所以带他参观了一、一下飞船。”
“我有全程陪同，没让他做任何不好的事情。”
有那么一瞬间，男人差点以为自己的同伴要做几个深呼吸。
他不曾亲身经历，但是听有家庭的部下绘声绘色地描述过类似情况。比如父母出门逛个街的时间，看起来已经成熟到能很好地照顾自己的小孩子就造了反。
你永远也不知道在开门的时候，要面对怎样的盲盒。
“把他带回去。”
漂浮在深空中，祂的本体远没有人类的人格占据主导地位时好说话，无数双眼睛漠然地俯视这场闹剧，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
张开的唇舌做出咬合的动作，纠缠在地板和墙壁的每一处缝隙间，诉说着冷淡的指令。
“呜，好。”
法赫纳自己的眼珠子和主导者的眼珠子全挤在一起，堪称共用的眼珠子开大会。
狗狗舰快速地挥动机械臂，准备将拉出来放风的D108捆回去。
“法赫纳。”
千万张口在同时说话，以人类无法捕捉的高频形式。
“你……”
然而下一秒，这些簌簌作响的话语停顿一瞬。
因为在遥远的星球表面，在狭窄的驾驶舱内，人类拉了一下“他”的手。
然后轻轻地又拉了一下。
“卡兰，别生气。”
男人低声说：“抱歉，是我提议将D108带上船，又将他放置在那里。”
“这次回去之后我会好好同他谈一谈，但是在那之前，我想先面对面地见一见他们的领队。”
朗将第二波聚拢的异种斩落，然后让孢子快速将仍旧呈现出活性的乱爬触须分解干净，他在扫荡矿区的同时注意着同伴的反应。
“关于新型人类的事情，我需要单独同她谈谈。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那些眼睛沉默了片刻，最后缓慢地闭合。
被牵着手的星舰主导者抬起头。
“没有。”
他最终摇摇头。他只是不喜欢共用了一部分公摊面积的身体里被陌生人跑来跑去。
“算了。”
理解自己的半身实在是太过于喜欢人类，卡兰发出了微不可察的叹息：“你想陪他玩，就把他留在舰桥吧。”
最后半句话是对着法赫纳说的。
“好的。”
小小声地回应了一句，星舰用湿淋淋的小触须亲了亲自己的主导者。
朗帮它说话，朗好。
所以它也会帮男人说说好话。
原本它想让没什么意识的双方保持距离冷静一下，但现在它改变主意了。读过太多爱情小说的法赫纳将成为最强战斗力，它很厉害！
“卡兰卡兰。”
紧紧地同亲密相连的另一半挨在一起，法赫纳一叠声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一半为着转移主导者的注意力，另一半同时努力地组织出“好话”。
“我觉得朗有点喜欢你。”
“就是那种，把你当追求对象的喜欢，你懂吧？嘿嘿。”
卡兰：“？？？”
他不懂。
“我会禁你的网。”
短时间内他听到了太多离谱的东西，无论是开屏还是乱跑的D108，难得让甦醒后不需要睡眠的怪诞之物感到轻微的疲惫。
被夸奖了之后耳朵红只是人类的正常反应，他理解喜爱只会发生在两个同种类的生物之间，他现在算不算生物还另说。
“不要在背后随意非议他人，这不太礼貌。”
“我没有乱说呀，也不是非议。”
星舰急了。
“外骨骼肌是我捏的，我盯着他的心率体温和脉搏反应看呢！”
让推进器急刹并且垂直拉升整个机体的人类再次按开通讯频道，刚想对法赫纳嘱咐一两句关于猎犬监判队的事情。
他需要一部分猎犬，尤其是他们的领队——塔娜·马普兹亲自降落至地表。
下一秒，超大声的公放整个回荡在金乌的驾驶舱里，激起嗡嗡的余波。
“他牵着你的时候心跳都升到每分钟一百三十二次啦，他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