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由安恶狠狠地看着陈从玉,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估计也就刚及冠,小脸苍白倔强地看着他。
“对,是我,你还记得我吗?”孟由安被陈从玉从身上甩在地上冷声讥诮,他皱眉垂眸看他。
孟氏兄弟他还记得,当初孟氏与叛王有旧,萧统下令连坐三族,孟氏嫡系逃跑,他奉命截杀。
他看着眼前这张已经褪去青涩稚嫩的脸庞,眼前浮现出多年前那张稚气的孩子脸。
那是一个雨夜,一座破庙中。
在江湖中闯荡还没有成为花汀城城主的姚蘅夫妇生了火,把淋湿的外衣放在火堆旁烤干。
羊英卓担忧地看了一眼外面,对着姚蘅道:“这雨这般大,不知道何时能停。”
姚蘅苦中作乐:“何必着急,左右庙不会被淹了就是。”
“夫人说的也是。”
夫妻两人说着体己话,庙内火光温暖,庙外寒雨刺骨,两个虚弱的身影,一大一小蹒跚着跑近破庙。
“弟弟,你别怕,前面有人咱们先进去躲一躲。”孟自容拉着孟由安,惊惧地朝后头回头,似乎在害怕什么东西追上来。
孟由安此时才八九岁,迈着小短腿勉强跟上哥哥的步伐。
“哥哥,祖父他们怎么了?我们还会见到他们吗?”他还太小,根本不清楚孟氏遭遇了何等劫难。
孟自容这时也很年轻,被冻的牙齿颤抖磕碰在一起,咯噔咯噔响个不停,他脑海里闪现父亲祖父叮嘱他们快跑的情形,连回答孟由安的话都不敢。
眼看破庙越来越近,孟自容面色青白嘱咐:“一会儿进去,就说咱们两个是跑商队的,一时在山上迷了路,知道吗?”
孟由安点了点头。
孟氏两兄弟出现在姚蘅夫妇面前的时候,险些把他们吓一跳,无他,这两个小孩脸色实在不好看,苍白的跟鬼一样。
他们二人赶紧起身:“快过来,烤烤火,浑身都湿透了。”
孟氏兄弟没想到碰见的人友善极了,连忙凑近,在姚蘅问起的时候,把提前对好的说辞说了出来。姚蘅暗暗和羊英卓对了个眼神,也不知信了没有。
孟由安年纪小体弱,连夜奔波逃命,又加之暴雨淋身,很快就脸色潮红发起烧来。
姚蘅见他面积小,也不纠结身份的事,开始指导孟自容给他弟弟擦身退热。
孟由安烧得有些糊涂了,半眯着眼睛看哥哥和破庙中的好人夫妻忙碌。
恍恍惚惚的,他看见昏黑夹杂着雨线的远处,慢慢走来一群人。
他们穿着蓑衣,雨水滴在蓑衣上藏在草根里,之后又从尾部溜走。
清透的雨从帽檐边水帘一样流下,像是串联好的琉璃珠子,剔透清丽,遮盖了后面那张恐怖的面具。
因此孟由安一时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知道孟自容把他拉到身后藏好,他才反应过来面前这群阴沉黑森的人都是谁。
孟自容怕极了,把还不在状态的弟弟挡在身后,姚蘅羊英卓也紧跟着起身,紧绷了身体,看着眼前这群神秘不怀好意的雨中来客。
姚蘅看了一眼旁边的兄弟两人,上前抱拳对着那明显是头领的人说:“敢问阁下是……”
那领头人身姿颀长,如果不是穿了这一身凶神恶煞的衣服,旁人还以为他是什么富家公子哥。
他闻言歪歪头,声音极其沙哑几乎让姚蘅听不清:“蓑衣客,奉命截杀罪臣孟氏嫡子二人。”他搭在刀柄上的手懒懒举起,指着孟氏兄弟二人。
此人便是尚还年轻的鹤翅。
姚蘅和羊英卓闯荡已久,自然知道蓑衣客是皇帝豢养的一支暗卫,听此微微一顿,竟不敢出声。
气氛一下子变得肃杀凄冷,窗外的噼啪的雨声,此刻变得分外刺耳。
身后的蓑衣客出来伸手去抓孟自容和孟由安,孟自容清醒,颤抖着扑倒在地,孟由安烧糊涂了,一口咬上抓他的那蓑衣客的手。
他朦胧之中还知道谁是头头,心里想起生死未卜的祖父父亲,一鼓作气扑向领头的鹤翅,妄图用自己稚嫩的牙齿,撕咬他坚韧的身体。
鹤翅藏在面具之下的眉头微微一皱,抬刀敲在眼前这个小屁孩胸膛上,力气不大,但轻易将他击倒。
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孟氏嫡系子孙,一扑一躺,如同任人宰割的羊。
姚蘅见状不忍,但朝廷的事他们不能插手,避免交恶,尤其眼前这人武功深不可测,即使动起手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她想明白,拦住蠢蠢欲动的丈夫。
奇怪的是,这人找了个茅草堆坐下,朝着孟氏兄弟,似乎在思考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直到有人附耳催促:“大人,这两个人该杀了。”
鹤翅幽幽地叹了口气,看了眼外面的雨幕,像是没有等到该来的人,于是挥挥手:“杀吧。”
孟自容身躯一抖,紧咬牙关,怕极反。怒,骂道:“孟氏冤枉!萧统多疑不辨是非,诛杀忠臣,你也是个走狗,此时你追杀别人,来日别人也会追杀你!”他被滴溜着按在案子上,一把刀悬在他项上,他瞪大眼睛,看着晕过去的弟弟,一时间悲从中来,瞪大眼睛,双目赤红,如同恶鬼。
“慢——”雨幕中有人声音远远传来,是守在外面的蓑衣客。
此声一出,鹤翅反应极快,出刀咚咚一声响在孟自容头上,那把即将挥下去的刀被挡下,孟自容被那一闪而过的刀光刺的闭了闭眼。
“禀大人,京城来信,孟氏孟怀父子以死明志,陛下赦免孟氏。”
孟怀便是孟自容的祖父。
抓着孟氏兄弟的人纷纷松了手,自觉退到鹤翅身后。
他低头看着孟自容,他死里逃生,本该如释重负欢喜雀跃,此刻却呆愣如木偶,泪水止不住的从眼角流出。
那青年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喉间传出如同野兽低吼。
“父亲!父亲……”
他神情癫狂,奋力撕扯自己,姚蘅羊英卓见状连忙上前拦住他。
破庙里的这群黑压压的罗刹,却无丝毫波动,仅是犹豫片刻,鹤翅便带人离开,临走前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扔在还昏迷不醒的孟由安身上。
细想起来,他和孟氏兄弟的交集只有这一夜,后来他在外伪装身份行走,结识了姚蘅夫妇,其实他们恐怕一开始就认出了他。
真真是一场缘分。
陈从玉回忆收拢,看着稍微变了样子的孟由安挑眉:“嗯,还记得,当年往我身上冲的小屁孩,现在长这么大了?”
果然是他,孟自容攥紧拳头,当年死里逃生,他特意打听了当时领头的夜敕,便是鹤翅。
如今时隔多年,总算让他又碰见了,这一次他一定会为孟氏无辜冤死的人报仇雪恨。
他低头隐藏自己不甘的眉眼,眼睛盯紧了散在地上的碎片。
下一秒,他猛地抓起,再次扑向陈从玉,远远看去如同投怀送抱一般。
陈从玉早就料到,伸手就去推,岂料这时门口传来阴森的一声低吼,他手一抖一时间竟没拦住。
“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