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跑过来,接到回来的沈赋道:“查到高净的背景了。”
“说。”
“她家就在隶属阳峡县的一个村子。她原本是一个叫高大树的男人的私生女,是他在外面召妓生的女儿,后来让他抱回了家。高大树还有妻子和三个儿女,高大树意外死后,她就被高大树妻子抚养。之后高家起火,全家都死了,只有高净一个人活下来。”
沈赋问:“火灾可有疑情?”
“正要说这个事呢。”清风压低了声音,脑海里回想起那个瞎眼老太婆说的话。
“我们都猜是高净放的火。”那个眼睛上蒙了白翳的女人道:“她心气儿高,不清不楚地住在高家人家都对她指指点点,起火那天我见过她,在她家院子后面的山坡上玩,让她回家也不回。后来起了大火高家没逃出来,她就在山坡上看着,看着高家人在家里挣扎。”
清风不解:“是高家人对她不好吗?”
“怎么会,高大树他老婆也算心善,虽然高净吃穿比不上她亲生儿女,可是也是能吃饱能穿暖的,也没怎么让她做过活儿,待她挺不错了。”
清风不能理解,他正邪分明的脑子里装不下太多复杂。他不能理解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那,老婆婆,你的眼睛是怎么……”
瞎眼女人摸摸自己的眼睛,不在意道:“哦,被烟熏吓的。”
清风继续向沈赋说道:“后来高净接连嫁了几个男人,不过奇怪的是那些男人过不了多久就都死了,她也积累下一笔资产,供着申元良读书,直到他考中举人。”
“知道了。”沈赋摸着他最喜欢的笔的笔杆,反复思索,倏忽,他道:“那个瞎眼女人在哪儿?”
“在另一个小村子里,要我把她请来吗?”
“快快去请。”
清风赶忙往外跑,走到半路又回来:“还有件事,刚才接到通传,说两边都有回信了。”
“孟大人说您只管断案,阳峡该杀的杀。”传信的人把信递给沈赋。
果然,孟自容相当豁利,让沈赋专心断案,保证不会有其他人干扰,最后,他还派了知事梁栋青过来,随后就到,品级压不过沈赋,又是知府的人,给了沈赋极大的便利。
而申元良的文录也跟着一起过来了。上面只写了申元良考中秀才一事,至于举人根本没有记录。举人身份被替也自然是假的。
当然到底是不是举人,到底有没有被替,这都不在沈赋考虑范围内,毕竟若是真的被顶替,知府要担的可是大头,重要是借此处理申家及一众官吏。
至于霍宿淮那边只说可以担保军队里不会有人插手,又说沈赋的名字在他那边记下了,此外便没有什么了。
像他这样撕开脸皮把阳峡的内务事抖落到外人面前的是少见,不怪霍宿淮不下手处理,好在有口头上的承诺。
免得他沈赋莫名其妙死了。
“将申元良等人一起压上来。”沈赋吩咐,“对了,把申老夫人也再召过来吧。”
索性一起审了,免得夜长梦多。
那边高净刚回府未能喝上一杯茶水,县衙的人急匆匆来传了命令。
穗奴搀住高净担忧到道:“怎地又复召,是不是元良那边……”
“怕是他沈赋又发现了什么。”高净让穗奴给她穿上衣裳,“元良的命怕是保不住了。”
“那怎么办?”穗奴动作一顿。
高净扭过头冷冷警告她:“死了就死了,我还有孙子,只要我的命还在,我知你疼爱元良,可别做多余的事。”
穗奴讷讷地应了声,跟着高净往外走,她心里五味杂陈,想着这次申元良是不是真的躲不过去了。
没走几步,她又听高净问她:“我让你处理的旧事确保无误了吗?”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穗奴不知道高净怎么突然问起这事,她脑海里闪过一张脸,心中杂念翻涌,低声道:“都处理好了。”
高净叹息一声回头抚摸穗奴苍老的脸:“我答应过你让你过上好日子,今天不会就这么败的,放心吧。”
穗奴信她也依赖她,即使她知道高净确确实实就是一条毒蛇,可这么多年过来了,两人早就绑在一起了。
“申老夫人看看吧。”沈赋将一卷文书扔在高净面前。
“本官向府衙要了申元良当初的考试记录,你猜怎么样?没有啊。”沈赋在高净开口之前就用知府堵住她的嘴,“知府孟大人亲自来信说历年举人名录上根本没有阳峡申元良的名字,他不是举人,却宣称自己考中举人,又散播谣言说自己举子身份被顶,蒙蔽阳峡上下官员百姓,此罪你说如何判?”
高净终于失去了往日脸上的镇静,惊慌刺破枯老的脸皮,像荆棘一样狰狞可怖,申元良瘫软在地上,嘴唇青白说不出话来。
她咚一声俯伏在地:“此罪当死啊!”
“民妇万万没想到此子敢做出这样欺上瞒下的事,可悲可恨,请大人判他死罪。”
“哦,这么说你对他的所作所为不知情了。”
“民妇一介愚妇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民妇也是被这罪子蒙蔽至今。”高净干脆利落地撇干净关系,她身后跪着的穗奴听她说这话,伸手去攥拉她的衣角,却被高净紧紧抓住使劲儿握了下。
穗奴右手生疼,可再不敢做什么。
一旁申元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亲身母亲:“母亲,你怎能如此弃我,万事我都是照着你……”
“孽子,死到临头竟还攀咬你亲生母亲,如此不孝,实该千刀万剐。”高净声疾色厉,一下子骇得申元良止住了哭喊。
他看向穗奴哀哀道:“穗阿娘,穗阿娘,你救救我,你救救儿子。”他向着这位看着她长大的长辈哭泣。
穗奴见他哭泣要爬过去给他擦泪,可高净一下子抓住她的手,叫她不敢再动。
沈赋看着底下一场好戏,申元良结局已定,假冒举人、下毒杀人的事都归在了申元良身上,高净算是逃过一劫。
申元良流着泪被带走了,没有再招供高净的事,把所有罪名一起顶了下来,临走前没有再看他母亲一眼。
此事告一段落,高净紧绷的背稍微松了松,沈赋见她松懈,微微一笑说道:“高夫人莫歇,还有人让你辩一辩呢。”
高净听见沈赋唤她“高夫人”便觉不妙,回头看穗奴,也是六神无主,当即警铃大震。
一个瞎眼女人被清风搀扶着走上来,事情原委都由清风同她讲清了,请她来就是为自己诉冤。
“李小蝶,你将你所知道的全部道来。”李小蝶,高大树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抚养高净长大的女人。
见她还活着高净目眦欲裂,紧紧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
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她狠狠瞪了穗奴一眼,优柔寡断,留她一命,如今自噬其身。
穗奴在她后面大气都不敢出,冷汗直流,比起沈赋等人她似乎更怕高净。
“……高净、穗奴我自认对你们不错啊。你高净,被那个该死的高大树抱回来,才四岁多,他死后,是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供你吃供你穿,没有苛待过你。”李小蝶这么多年了,一直在想,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要承受如此代价,难道她真的打骂过高净,以遭她报复,三个孩子全都被烧死,自己也瞎了眼去掉半条命,她对着虚空又说:“穗奴,你没爹没娘,我把你捡回来,喂你吃喂你喝,缘何配合高净要置我们于死地?”
高净闭眼不答,仁慈的面孔好像死掉僵硬的蛇皮一样,冷静阴凉。
穗奴流着泪看她,当初知道李小蝶似还活着,高净派她让她去灭口,可是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孔,她没有下去手,为她安排了住处,全当弥补当年的罪恶。
“娘。”
“你不要叫我娘!”李小蝶挣扎着站起来,她很老很老了,如果沈赋不来,可能过上几年就要死了。
她要去撕碎凶手高净和她的伥鬼穗奴,可惜她的眼睛看不到路,她的脊背直不起来,她那样无力,一如当日,她在着了火的家里拖着儿女往外跑,都烧成一片焦黑,她的皮肉和她孩子的皮肉连在一起,分不开,好像从前还在她肚子里一样。
她去敲门,可是门被上了锁,打不开。
好可怜,好可怜,她的孩子,好可怜,李小蝶痛哭起来,浑浊的泪从她白蒙蒙的眼睛里流出,好像沉积多年的雪终于化了水,露出冰封多年的罪恶。
清风把她背出去,只剩高净和穗奴在下面。
沈赋冷冷道:“高净,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高净一耸肩笑了:“呵,是我用人不精,输你一招,无话可说,任凭处置。”
啪——
惊堂木落。
“来人,将高净穗奴打入地牢,听候处置。”
衙役们给她们二人带上木枷镣铐,高净半仰着脸闭着眼,仿佛接受了自己将死的命运。穗奴黝黑的眼睛蒙着一层晶光,去抓高净的手,却被她狠狠甩开。
她睁开眼,看她从来都愚笨懦弱的爱人,傻愣又愧疚的样子一如从前。
高净笑了,卸了劲儿第一次顺从穗奴。
————
穗奴蹲在柴火垛旁边生火,她生的笨重,做事也笨手笨脚的,火没生起来,反倒熏了一脸黑。
她拿袖子擦擦脸,擦到半截想起衣服脏了要洗,又停下,小脑瓜子开始想怎么办。
“穗奴,给你。”
穗奴透过手臂缝隙看见一颗剥了皮的鸡蛋。
她抓起来塞到嘴里,噎的很也不肯吐出来:“高净,你从……唔呕……弄来的。”
高净嫌弃地看她:“你管从哪儿弄的,吃你的。”
说完往不远处的山野上望去,目光远而悠长。
穗奴傻笑着看她粗糙却白皙的脸,慢慢地出了神。
不远处娘骂人的话传过来。
“厨房里剩的那个鸡蛋谁偷拿了,说不说?说不说?”
“娘,娘,不是我……呜呜别打了,真的不是我。”小孩子在旁边叽哇叽哇叫的声音唤醒了穗奴。
她指着高净说:“哦!你偷拿……”
“嘘。”高净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你到底想不想吃。”
穗奴犹豫着,点点头,高净松开了她。
又过了一会儿。
高净问她:“你想不想过好日子?”
穗奴高兴地点点头:“当然想了。”
“那你听我说……”高净附在她耳边说。
穗奴怕痒地缩缩头,疑惑问:“为什么这么做啊?”
“你别管,听我的就行。”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