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流扬不知道这莫名出现的魂灵为何要帮自己,但因景烟岚的事在前,不敢轻易相信,只警惕道:“你是谁?”
那魂灵听了应流扬的问题,显然顿了顿,有些迷茫,“我……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阴四角在哪?”
“我从前见过一批人在这里……”那魂灵道:“他们也在找。”
逝去的人是分不清时间的,把二十年前那群修士找阴四角的事和应流扬此时所做的事混淆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到底什么样的魂灵可以在这样魇气冲天的城中生存二十余年呢?
应流扬不敢轻易相信,他皱紧眉,凝着眼前那双泥泞的鞋,眼底尽是怀疑。
见应流扬仍是不信的模样,那魂灵跺了跺脚,气急败坏道:“你不信就算了!”
说罢像是真的生气了一般,朝前小跑了几步,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见那魂灵没再继续纠缠,应流扬暗松口气,复又将掌心火燃得更亮些,朝前去看。
目之所及都是浓稠的黑暗,像是有一张深渊巨口吞噬了所有的光,愈凝视着黑暗,愈叫人不寒而栗。
虽然引路的阵法破了,但既然之前有人来过,必然会留下痕迹,循着先辈留下的路走,或许就能找到阴四角。
这样想着,应流扬又开始仔细观察起四周。
借着微弱的光源,隐约可见一些模糊的痕迹。
年岁久了,那些痕迹像是被风化的沙堆一样显出一条条爬过的拖痕,蜿蜒至深处,应流扬见了,心中也安定了一些。
他一手支着掌心火,用手肘撑在略有些潮的地上,循着前人爬过的痕迹继续缓慢朝前挪动。
令他惊讶的是,那双脚消失了一会,竟又出现在眼前。
正好是掌心火能照到的最远距离,只见那双脚在前面忽远忽近地走着,像是在引路一般,叫人不自觉去看。
应流扬跟了一段路,骤然警觉起来,忙低下脸不敢再看那双脚,生怕是自己入了魇出现的幻觉。
可无论他怎么往前爬,都摆脱不了前面那双脚,一抬头便能看见。
应流扬也别无他法,直到面前出现了新的路口。
像是水渠的分支,应流扬的左侧忽然出现了一个硕大的圆洞。
是继续往前?还是从那圆洞里去?
应流扬将燃着掌心火的手心向那处圆洞探了探。
掌心火的光太过微弱,根本破不开黑暗,应流扬看不到任何细节,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前面的魂灵也停了下来,那道声音细细的,在这样寂静的管道中显得格外蛊惑人心,“走啊……你跟我走,别去那边,那边全是死人。”
应流扬不语。
那声音继续道:“你若是去了那里,可就回不来了。”
“好多人都死在那里,从前的,现在的,死了,都死了……”说到这里,那细细的声音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咯咯响,像是摩擦骨节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黑暗中有些渗人,“我也死了……全都死了,被压在这里出不去。”
“为何出不去?”应流扬听出其中端倪,问道。
“这儿魇气这么重……谁出得去?”那声音逐渐变得幽怨起来,“出去了也是魂飞魄散,没人领我们去轮回。”
“……”
“唉……你不信算了……”
话是这么说,可那脚却倒退着走到了应流扬跟前。
应流扬一怔,不由抬头去看。
在这狭窄的、逼仄的水渠之中,即便是抬头,视线也是有限的。
他猝不及防看见一张惨白的,没有一点血色,五官平平的脸。
那张脸的眼眶里没有一点眼白,此刻正幽幽地看着他。
白到和肤色没有区别的嘴像是从脸上裂开的一个洞,一张一合着,“走吧……我带你去找……”
应流扬也不知怎么回事,当对上那双全黑的眼睛时,身体便不由自主跟着他继续往前。
他脑中一片空白,唯一只看得见那双带路的脚。
他分不清此时到底是入了魇还是其他,待又进入一个圆洞时,他的脚忽然被人重重地拉了一下。
“你往哪里走?”
身后乍然传来的声音犹如一道定心诀,应流扬骤然惊醒。
再往前看时,应流扬不由得被吓出一身冷汗。
前方的脚已经消失不见,他竟不知不觉跟着走到了水渠某个分支的尽头,再一脚便要踏出去。
下面是已然干涸的水道,离水渠大概有十几米高。
可他竟然无知无觉。
十几米不算高,最令人胆寒的是,那下面全是森森白骨,如刀刃一般立着,若是应流扬摔下去,恐怕会先被白骨刺穿身体。
谢人间在他身后道:“我见你这么久没出来,果然是出了事。”
“你……你有没有看见一双脚?”应流扬仍是有些恍惚。
“没有,什么脚?”谢人间皱起眉,“不要呆在这里,快点去找。”
“好。”
应流扬手中黯淡的空相剑也因谢人间的靠近而重新焕亮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应流扬觉得周身的魇气都淡了不少。
谢人间身为洗心换骨身,是这世间最强的存在,即便是在慢慢衰落,魂灵也仍然惧怕他,不敢近身半步。
那魂灵再没出现,二人复又从原路退回去,在谢人间的镇压之下,很快在另一端的水渠尽头找到阴四角的痕迹。
那里是一条死路,阴四角在最尽头。
原先绑在那里的魂铃都碎裂了,掉在地上,失去作用。
应流扬这才意识到他们缺少了一样重要的东西:镇压所用的媒介。
除魔极相是大阵,即便是修复,法阵与媒介也是缺一不可的,光有替代封阵的头发不管用,还需要媒介才能镇住。
他左思右想,将收起来的发冠拿出来,发冠上的空隙穿过浸染了鲜血的头发,他沉了沉心,将手覆在上面,将灵力注了进去。
发冠终究是比不上刻着除魔符文的魂铃,此刻拿来替代,需得额外增加灵力才行。
可他的身体早就承受不住这样的灵力消耗,即便是楼容川给了他大量的灵力,在这样的入魇之地保持住神识都需要灵力。
不多时,应流扬已经面色苍白,冷汗涔涔,像是到了极限。
谢人间见了,心中又泛上来那股难言的酸涩感,他不由道:“你这点力量有什么用?”
说罢他上前去,和应流扬挤在一处,将自己半透明的手覆了上去。
谢人间此刻处在形神半散不散的状态,还是有一些实感在的,应流扬隐约感觉到一点轻飘飘的暖意盖在手背,而后二人相贴的地方发出淡粉色的光芒,谢人间将他的灵力灌了进去。
洗心换骨身的力量比任何修士的都要强悍,刹那间,谢人间灵力经过的地方竟然被一瞬间净化了,再无魇气滋生。
并不是驱散,而是彻底祛除。
可覆在手背上那只手也变得更加透明。
应流扬见了,很是不忍心,待法阵一成,连忙道:“好了,可以了。”
说罢快速地将手抽了出来。
谢人间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应流扬抽开的手,心里暗暗有些不爽起来。
有了谢人间的帮助,二人从水渠退出来的一路也是畅通无阻的。
很快寻到了第二个阴四角。
想不到竟然在他们曾经待过的客栈二楼。
怪不得那里聚了那么多灵。
应流扬想起自己之前入魇时看见屋中全是人的情景。
因着谢人间醒来的缘故,那些魂灵没再出现,二人很顺利地在二楼最深处的房间内找到前辈们留下的阴四角痕迹。
可这一回身上全无可镇压之物,应流扬搜遍全身,最后无奈只能用霜魄的剑鞘代替。
谢人间见他不舍,有些不解地问:“非得用什么东西镇压吗?”
“对,因为我们没有魂铃。”
魂铃是除魔必备的法器。
“那你随便找个东西不就得了,水杯什么的,我看那边桌上有。”谢人间随便指了指那边蒙尘的桌,上面却是有几个落满了灰尘的杯盏。
谢人间如今前尘皆忘,自然不指望他能记住先前在宗门所学的东西。
应流扬摇了摇头,解释道:“必须要沾染上生人的气息才能用。”
换言之,府罗城的任何东西,都用不上。
应流扬把阵结好,二人马不停蹄去找下一个阴四角。
这回是在城主府中寻到的。
想不到景烟岚所住之地竟然就是其中一角。
封好法阵,全身上下竟然无一物可镇压。
谢人间想了想,将自己绑在头发上的发带解下,递过去,“这个可以吗?”
“可以。”应流扬惊喜地点头。
可惜的是空相剑没有剑鞘,先前用来裹着的粗布也不知去了何处,至第四处时,二人身上再无可镇压之物。
此时距离七七之期已经过了两日。
“既然发冠发带可以,贴身衣物行不行?腰带一类的。”见应流扬犯了难,谢人间又问。
应流扬有些颓然地摇头,“人聚气聚魂都在顶端,头以下的衣物没有什么效果。”
“哦……”
阵法布好了,媒介却怎么也找不到,二人寻遍全身,都拿不出一样可以做媒介的东西。
难不成……
应流扬盯着自己的小指发呆。
若是斩下一点血肉来做媒介,也未尝不可。
他惯用右手,斩左手的手指也不影响用剑。
现在……谢人间的七七之期将尽,他们已经没有能耽误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