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周目的事了。
一路摸索前进的我在前往史东薇尔城的路上,风暴山丘的破屋遇到了一个披着红色斗篷的女孩。
彼时还不太会记名字的我叫她小红帽。
小红帽问我:
你是一个人吗?
正朝着史东薇尔城前进吗?
是因为听信那位白面具先生的好话吗?
还是想成为蜘蛛的一部分呢?
如果是的话。
她说。
那就和我一样了。
可是我还没有勇气——要被砍断手、脚和头。你知道吗,人被砍掉之后,就会长的像虫蛹哦。
……太可怕了。
女孩打了个寒噤。
对不起。她说。
我太懦弱了。
……
没有。
没有褪色者。
我站在由手、脚、头悬挂的天花板下,地面和墙壁血迹新旧掺杂,虫蛹堆到天花板。
咕噜……
一个虫蛹从边缘滚下来。
“垃圾场,屠宰场,还是素材库?”我轻声问,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回荡,没有人能回答我。
门口,蜘蛛——接肢贵族的腹部插着一把失乡骑士大剑,剑上被我一股脑涂了火油脂、冰油脂和中毒油脂,正一点一点侵蚀它的生命。
它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它发出了痛苦的嘶号。
可能是想要我给他一个痛快吧,不过人怎么能听懂蜘蛛的话呢。
我漠然看着灼烧、结冰和腐烂从它的伤口扩散,直到吞没它恐惧的双眼。
原来你也知道怕的啊。
当啷。
失去凭倚的失乡骑士大剑砸在地上,锋利的刀刃上没有留下一丝肮脏的血迹,我赞叹道:“真是一把好剑。”
失乡骑士将双剑之一捡起来归鞘,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配剑被我抽出用过。
还是得找一个趁手的利器。
我心想。
虽然大多时候魔法攻击够用,法杖偶尔也可以客串物理攻击,但在一些特殊情况下,还是需要用刀、剑、砍刀、斧头什么的利器更解气。
总不能每次都拔奥雷格的双剑吧。
太难拔了。一想到因为身高问题,我从他的腰间拔了两次都没把剑拔出来,最后还是骑士把剑抽出来递到我手上的,我就忍不住有些抓狂。
“好了,拿到了,应该是他们的遗物。” 我踩着奥雷格的肩膀,捡起蛹群顶端的天鹅绒红布。“放我下来吧。”
被稳稳放下来的我拍拍奥雷格的手臂:“直面这玩意,你还好吧。”
失乡骑士一如既往地选择性无视了我的话。
我已经开始习惯了,随他去,转而问另一个人。
“梅琳娜?”
“嗯。”梅琳娜的声音更稳定。
“结果就我反应最大啊?”
“是你警戒心强,接肢贵族应当是埋伏在这里的,如果你反应不快可能要吃亏。”梅琳娜道:“你会用左手剑?”
“左手剑?我不会啊,这不是右手握着法杖,只能用左手么。”我小心地将红布塞进背包,转而去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左手腕,“只要是武器,无所谓会不会,只要想办法造成伤害就可以了吧。应该没有谁会无聊到规定,刀一定得怎样砍,剑一定要怎么挥?”
又不是比赛。
失乡骑士大剑比直剑、曲剑都要沉,别看奥雷格一手一把甩的如虹如电,到我手上要舞起来得双手合握才行,单手剑就必须得借力了。
我挥得应当不会像失乡骑士那么赏心悦目。
我看了一眼奥雷格,叹气:“真好看。”
梅琳娜:“……小春?”
“奥雷格的双剑舞起来真好看,风暴一般凌厉暴虐的美,”我继续叹气,“在这血腥掉san的史东薇尔城,我只能靠多看几眼昔日风暴骑士的风姿,维护一下我岌岌可危的审美。”
“……史东薇尔城内也有失乡骑士。”
“那不行,那些人我但凡多看一眼就要打我的。”
“?”梅琳娜打出了问号,她不觉得她有问题,她应当是认为我有问题。
我勉强地笑了一下:“没关系,不用特意找话题转移我的注意力,我没有那么脆弱。”
这不是在逞强。
长久以来的经验让我学会了刻意的遗忘,出了环境后我又支棱了起来,又或者是刻意给自己找事做:“我记得在某个角落有一个熔炉骑士,我们要不要去会会他?”
说着商量的话,实际上梅琳娜一直是我去哪她去哪,从不发表个人意见,奥雷格作为一个失智骨灰还是个哑巴,我指望着他发表意见也指望不了,于是我一人提议全票通过,我直奔熔炉骑士。
为什么宁可去找熔炉骑士也不去打葛瑞克呢?
“如果这位碎片君王在某一日醒来,发现自己的城被完全架空,那表情一定很有趣吧。”我笑着又放倒了一个士兵:“他的城不再是他的城,他的命令无人遵守,他的身边没有士兵拱卫,入侵者大摇大摆地在城内逛街……哈。”
杀人还要诛心呢,“接肢”葛瑞克。
我面无表情地仰头直视背身双翼的熔炉骑士。
……真帅啊。
想学。
……
史东薇尔城的失陷用了三夜三日。
第一夜,所有的士兵都陷入沉睡,次日正午陆续醒来时,纷纷表示精神得到了极大的舒缓,与之对立的是被锤得伤筋错骨的身体。
城内的接肢贵族们一夜失踪,驻扎外城的恶兆妖鬼不见踪影,城外大火过后,风暴带来了无火的灰烬,一时人心惶惶。
但是没有人敢向上汇报。
第二夜,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次日士兵们再次龇牙咧嘴地揉着僵硬的骨头从角落爬起,有人声称目击到了作案者,却支支吾吾吐不出一个字。
也有人猜测这是褪色者的复仇,因为城外的火烧到了内城,赤色的火焰将中厅付之一炬,烧穿地板,落入地下室,被遗弃的血肉残肢在熔炉中焚烧,相互混合,不分彼此。似乎有残魂哭着笑着投入火中化为飞灰——有老人说,那火是熔炉百相之火。
至于熔炉?那是不洁的、不详的、污秽之物。至少现在是这样。
就和头生异角的恶兆妖鬼、失去赐福的褪色者,熔炉——熔炉骑士也是被轻视的存在。
“什么感想?”我盘腿坐在电梯的底部,问对面和我打了一天一夜又半天——当然,其中是有休息的——熔炉骑士,“过去的祥瑞,如今的异端?”
熔炉骑士哐当哐当地在我不远处坐下,哑巴的程度和奥雷格如出一辙。
“……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俩的头盔都给掀了。”我大声比比。
五分钟过去,我火急火燎地从原地跳起来,躲开了熔炉骑士的熔炉百相之喉囊。
“等一下!还有十秒!说好的休战五分钟!”
我一声落下,熔炉骑士还真就原地站着不动了,十秒钟读秒过后,熔炉百相之尾凶狠地扫过来。
花十秒钟抢救着火电梯的我抹了把脸,认命地继续和这家伙切磋……顺便偷师。
要控制住势均力敌的同时分心偷师,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干,我怀疑对面的熔炉骑士早就知道了我的意图,我偷得光明正大,一点也不掩饰,中厅烧穿地下室的那把火就是我现学的。
持有癫火,又有一周目的经验作为基础,熔炉百相之火其实也不难学……
不过那一把火烧过之后,昨天见我就砍的熔炉骑士就手下留情了很多——指会听人话了,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就是我满嘴跑火车争取来的——还真的争取到了。
相当魔幻,梅琳娜都表示不可思议。
“熔炉骑士只效忠一人。”梅琳娜用诵读玛丽卡箴言的语气说:“除了火山官邸的叛律者外——但那也正说明了规则本身。”
我不太能懂。
“意思就是他们是侍奉初始黄金之王葛弗雷的骑士,对吧,”我思路拐到奇怪的地方,“褪色者也是跟随葛弗雷的战士,我们可以说是同事嘞……他会阻止我打葛瑞克吗?”
梅琳娜认真思索了一番:“应当不会。”
“那就更无所谓了。”我欢快地欸一挥手,“那让我先把那个甩尾巴偷学了——我超喜欢大尾巴的!”
……
第三夜,暴风雨之夜。
碎片君王葛瑞克对这几日城内混乱的不闻不问得到了解释。
他的心思全部放在了更重要、更珍贵的,一个比褪色者更好的素材上——一头奄奄一息的龙。
它或许来自于盖利德,又或者更远的哪里……总之,他得到了一头龙。
这个消息本应该被隐瞒,但因为“意外”,它扩散了。
消息在整个史东薇尔城内效忠于他的失乡骑士们中,引发了悄无声息却又声势浩大的暗流。
失乡骑士,由于某种理由或罪行,失去了故乡的骑士。他们之中绝大一部分的群里,来自于初代黄金之王南征时陷落的旧城。
史东薇尔城信仰风暴,信仰执掌风暴权能的龙族。史东威尔的骑士能直接把龙的图腾雕在盔甲上,失乡骑士与龙族的关系密切到能直接进入天空之城法姆亚兹拉。
昔日史东薇尔城告急,或许这其中还有别的势力的博弈,但事实就是——大古龙古兰桑克斯撞入作为当时进攻方的罗德尔王城,号称永不陷落的王城高墙轰然倒下。
这便是龙与骑士的关系。
即便作为信仰的一方早已退出交界地,等待着崩毁,而眷属,早已城门陷落,改称为“失乡骑士”。
当然,两者的“龙”的血脉联系早已稀薄到可以不计,但谁又知道,失乡骑士们是否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或者说……说服自己的借口呢?
现在借口已经送上了门,在我多日逐渐加剧的威胁下,我想,他们会做出选择的。
初代黄金之王或许有重用败兵的魄力,在他之下,在他之后,赐福王也有着与奥雷格、英格威尔的一用一放的美名,但是葛瑞克……呵,葛瑞克。
第三夜,史东薇尔城最锐利的剑与最坚固的盾,失乡骑士们与我身边的奥雷格对视,随后,无声地移开了视线。
缄默一经开始,便犹如病毒迅速扩散。
此后,我的夜行一路畅通。
三夜三日,王未战,而全城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