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不值得,该由我来定夺。你与戚玉嶂要走黄泉路——”曲正文顿了顿,“总该留个位置给我。”
肖灵音闻言,顿时柳眉倒竖,抬手就给了曲正文一个爆栗:“你这张嘴怎么尽说晦气话!”她手指戳着曲正文的脑门,连声催促:“快跟我学——呸!呸!呸!”那嗔怪的模样活像只炸毛的猫儿,惹得一旁的封灵籁忍俊不禁。
曲正文被戳得连连后退,捂着额头一脸委屈:“哎哟!师姐,我错了!我错了!”他偷眼瞧了瞧肖灵音气鼓鼓的脸颊,又瞥见封灵籁掩嘴偷笑的模样,不由得也跟着咧嘴傻笑起来。
“还笑!”肖灵音作势又要抬手,曲正文赶紧抱头躲到封灵籁身后:“无名姑娘救命!”
封灵籁轻笑着侧身让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曲公子,你这可是自找的。”
三人的欢笑声如银铃般荡漾开来,瞬间驱散了方才凝重的气氛。
*
今日雪势稍敛,封灵籁拢了拢身上的棉袄,提着竹篮踏出大门。年关将近,街坊四邻的炊烟里已隐约飘着腊味香气,她盘算着要去南货铺子称几斤糯米,再割一方上好的青鱼鲞。
虽然府中人有些少,可该备的年货到底不能省。
“这冰天雪地的,你要去哪儿?”肖灵音三两步追上来,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在空中氤氲,“我陪你走一趟吧。”
封灵籁回头,见她已经披上了厚实的斗篷,不由莞尔:“家里得留人看着,毕竟有贵人在。你在的话,我反倒安心。”她伸手拂去肖灵音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不过是去买些年货,去去就回。”
肖灵音还要再说什么,却见她眉眼间透着几分坚持,只得点头:“那早些回来,我给你温着酒。”
封灵籁点点头,身影渐渐消失在街角的拐角。
雪后的空气格外清冽,肖灵音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府内,顺手将半掩的大门关紧。
街上人迹寥寥,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封灵籁并未去南货铺子,反而钻进了一处僻静荒凉的小巷。
她来到一处幽静的宅院前,只见一辆青帷马车静静停驻在一颗梧桐树下。车夫远远望见她的身影,立即躬身向车内禀报:“公子,无名小姐到了。”
话音未落,雕花车门便从内推开,封灵籁轻巧地跃上车辕。曲正文早已备好一套侍卫服侍递到她手中,低声道:“快换上吧,天牢里接应的我都安排妥当了。”他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紧张,又夹杂着难掩的期待。
言罢,他背身而坐,车帘垂落的瞬间,隐约可见封灵籁纤细的手指正在解开腰间束带,马车随即轻轻晃动起来,向着皇家天牢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内,封灵籁迅速褪下原本的衣裳,动作利落却又不失女子特有的柔美。她将侍卫服展开,那深色的布料在透过车帘缝隙漏进来的微光下,透着股冷峻与肃穆。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将这身象征着另一种身份的衣物套上,手指灵活地系好每一处绳结,整理好衣领与袖口,待一切收拾妥当,她对着车内一方小小的铜镜,仔细端详起自己的模样。
镜中之人,眉眼间依旧带着那股子灵动与倔强,只是身着侍卫服后,多了几分英气,仿佛瞬间从一个江湖女子化身为守护皇权的忠诚卫士。
“好了。”封灵籁轻声说道。
曲正文闻声,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在封灵籁身上停留片刻后便垂下眼帘。
马车在颠簸中疾驰,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响,仿佛是时间急促的脚步声。
马车内一片沉寂。
封灵籁与曲正文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开口,却在彼此眼中读出了同样的决然。天牢之行,九死一生——那阴森的牢门背后,不是生路,便是黄泉。
曲正文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低声道:“若事败……”
封灵籁轻轻摇头,打断了他,唇角勾起一抹淡笑:“那就赌上这一局。”
风声呜咽,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格外清晰,像是命运的倒计时。
“天牢守卫森严,即便有内应接应,我们也不可掉以轻心。”曲正文神色凝重,低声叮嘱道,“进去之后,务必听从我的安排,切不可冲动行事。”
封灵籁轻轻点头,“曲公子放心,我定会小心谨慎。”
随着马车距离天牢越来越近,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也愈发浓烈。透过车帘,封灵籁隐隐能看到天牢那高大的围墙,在日光下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终于,马车在天牢附近的一条隐蔽小巷停了下来。曲正文率先下车,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异常后,才对着马车内的封灵籁低声说道:“下来吧,我们得步行过去,以免引起怀疑。”
封灵籁小心翼翼地钻出马车,双脚刚一落地,便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而上。她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侍卫服,跟在曲正文身后,朝着天牢的方向走去。
两人借助建筑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天牢大门。此时,天牢大门两侧,几名守卫正手持长枪,来回踱步,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曲正文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对着封灵籁使了个眼色,然后大步朝着守卫走去。
“我等奉命前来,有要事入内。”曲正文声音沉稳,将令牌递到守卫面前。
守卫接过令牌,仔细端详了一番,又上下打量了曲正文与封灵籁一番,见他们身着侍卫服,举止并无异常,这才点了点头,将令牌还回,说道:“进去吧,速去速回。”
曲正文接过令牌,微微颔首,带着封灵籁大步走进了天牢。一进入天牢,一股刺鼻的霉味与血腥味便扑面而来,封灵籁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心中不禁一阵揪紧。
昏暗的走廊里,两侧是一间间阴森的牢房,里面不时传来犯人痛苦的呻吟与低沉的哀号声,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呼喊。
“跟我来,内应就在前面。”曲正文轻声说道,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的狱卒,朝着天牢深处走去。
封灵籁紧紧跟在他身后,目光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队狱卒手持火把,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封灵籁与曲正文心中一紧,下意识地躲进了一旁的阴影中,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那队狱卒举着火把,脚步声越来越近。火光在潮湿的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映照出他们冷峻的面容。
为首的狱卒忽然停下脚步,狐疑地望向曲正文和封灵籁藏身的阴影处。
“奇怪,刚才好像看到有人影晃过。”他低声嘟囔道。
封灵籁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斩万难’。
曲正文轻轻按住她的手腕,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牢深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犯人的尖叫声和铁链的碰撞声。那队狱卒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不好,丙字号的犯人又在闹事!”一名狱卒喊道。
“走,过去看看!”为首的狱卒一挥手,带着队伍匆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待脚步声远去,曲正文和封灵籁才松了一口气。
“好险。”封灵籁低声说道。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快走。”曲正文神色凝重,迅速从阴影中闪出,继续向前走去。
两人穿过曲折的走廊,终于在一间偏僻的牢房前停下。曲正文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轻轻敲了敲牢门,三长两短。
片刻后,牢门内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谁?”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曲正文低声回应。
牢门内沉默了一瞬,随后是钥匙转动的声音。门缓缓打开,露出一张苍老却锐利的脸庞。那人目光如炬,上下打量着他们:“跟我来。”
一行人随着老者往天牢更深处走去,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铁锈的气味。火把的光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仿佛无数鬼魅在暗中窥视。
老者的步伐稳健而无声,仿佛对这里的每一寸都了如指掌。他忽然停下,指向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到了。”
门后传来微弱的喘息声,像是某种受伤的野兽。曲正文握紧了手中的剑柄,低声问道:“确定是戚太医?”
老者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把古旧的钥匙,插入锁孔。随着“咔嗒”一声轻响,铁门缓缓打开。
阴湿的地牢中,昏暗的光线透过高墙上窄小的铁窗斜射进来,在斑驳的石墙上投下摇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血腥的气息,混合着霉变的稻草味,令人作呕。
墙角处,一个瘦削的身影被粗重的铁链禁锢着。那铁链深深嵌入他的皮肉,在手腕处勒出紫黑色的淤痕。男子褴褛的衣衫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破碎的布条下露出道道狰狞的伤口,有些已经结痂,有些仍在渗出暗红的血水。
当脚步声响起时,他缓缓抬头。凌乱的长发如枯草般披散,发丝间却透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尽管面容消瘦得几乎脱形,尽管遍体鳞伤几乎不成人样,但那目光中的锋芒依旧如利刃出鞘。
只这一眼,封灵籁便如遭雷击——这具形销骨立的躯体里,囚禁着的赫然是曾经意气风发的戚玉嶂。
地牢的滴水声忽然变得格外清晰,每一滴都像是落在她心头。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喉间涌上一股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