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蜿蜒曲折,天色忽明忽暗,申时已过,又晚了些许时分,钟楚意已行出两里有余。
此地风景依旧秀丽,绿树成荫,只是杨絮纷飞,随着阴风飘散,钟楚意顿觉鼻尖发痒,不禁打了个喷嚏。
旁侧树林里,隐隐传来稀疏声响,原来此处竟也有人。
钟楚意还未及反应,一个男子从林中走出。
其衣衫略显凌乱,头顶冠帽歪斜,镶嵌其上的宝珠在这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格外惹眼。
男子露出的脖颈与胸膛处,似留着女子的抓痕,气息也透着几分异样。
钟楚意心中一惊,想要侧身躲避,却已然不及。
只见男子双眸满是餍足之色,目光扫向她时,陡然一亮,恰似饿狼发现新猎物一般。
“钟楚意……”
东方极云的嗓音低沉而沙哑,仿若春日里最轻柔的风,带着丝丝缕缕勾人的意味,尾音微微上扬,亲昵地在她名字上打了个旋儿。
钟楚意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浑身一僵,只得微微颔首。
东方极云仿若被蛊惑一般,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一步一步,缓慢而又坚定地朝着她靠近,像极了捕食前在猎物周围逡巡的野兽。
他微微仰头,鼻翼轻颤,贪婪地捕捉着她身上散发的香气。
这股萦绕在鼻尖的芬芳,潮水般一波一波袭来。
方才在宴席上,他便觉这香气好闻,此时愈发觉得这香味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在何处闻过。
钟楚意被他这般盯着,浑身不自在。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可身后就是那棵粗壮的树干,退无可退。
东方极云那炽热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他轻轻抬手,想要撩开她被风吹乱、遮住半张脸的发丝,钟楚意条件反射般地偏头躲开,发丝划过他的指尖,带来一阵酥麻。
东方极云却不恼,反而低低笑出声,那笑声在这静谧的树林里,无端地让人耳热心跳。
“那边怕是有野猫,你莫要乱跑,这园子大,迷了路可不好。”东方极云的声音依旧温柔,却隐隐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宴席还未散,你这是要去哪儿呢?”
他的目光似有实质,从她泛红的脸颊,一路滑落到纤细的腰肢,又缓缓上移。
钟楚意只觉头皮发麻,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被抽离,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她满心都是厌恶,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咬了咬下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饮酒过甚,有些醉意,正想寻处风口醒醒酒。”
她心里清楚,眼前这位平日里风光无限的东方师兄,此刻满身都是和别的女子欢好后的痕迹,那味道和他现在的目光都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东方极云看着她闪躲的眼神,心中疑惑。
忆起往昔,这丫头也曾跟在自己身后,只是自己未曾多加留意。如今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倒吸引了自己目光,不由得对她多看了几眼。
见她面带娇羞,又不敢直视自己,便以为她也被自己魅力所惑,遂说道:“竟醉了?看来师妹酒量欠佳。不过也足见我家灵酒甚合师妹口味,待宴席结束,师妹可多带几坛回去,慢慢品尝。”
钟楚意低声应下。
东方极云心中虽有意与她继续周旋,可刚经历几番欢好,且离席已久,也该回宴席露面了。无奈之下,他只得暂且放下与这位师妹谈情说爱的念头,转身离去。
钟楚意心有惶惑,足尖轻点,瞬息掠出数丈,逃离那令她心慌之地。
东方师兄此举,莫不是对自己有意?
念及此,她寒毛直竖,忙用力甩头,原本娇俏的面庞瞬间失了血色。
不过须臾,那树影斑驳之处,袅袅婷婷走出一道修长身影,周身笼着一层朦胧光晕。
恰天际一道惊雷轰然滚过,震得人心悸。
墨色阴云仿若被一只无形巨手拉扯,愈发汹涌地汇聚,似要将这天地都吞噬其中。
“春尽日……”
那一声,仿若春日将逝时最后一缕残香,由一道婉转如夜莺啼鸣的女声悠悠吐出。
这三个字,被她演绎得高低起伏,似裹挟着无尽缱绻情丝,可细品之下,钟楚意却从中捕捉到一抹彻骨的寒凉。
这声音似曾相识,钟楚意本不该如此怯懦,这位女修大概率便是刚与东方师兄欢好之人,她只敢以眼角余光,偷偷朝那方向瞄去。
光影交错,树影摇曳间,让她一时难以辨认。
只见那女修并未走近,身姿婀娜,慵懒地斜倚在树干前,恰似一朵将颓未颓的娇花,悠悠开口:“没想到,我终是见到你了。”
竟是许慕!
钟楚意心中一惊,可许慕所言 “终于” 是何意?
难不成她此前曾寻觅自己?可自己从未收到过她的信符啊。
钟楚意满心欢喜,不自觉向前迈了几步,轻声唤道:“妹妹,我……”
话到嘴边,她却猛地顿住。
眼前的许慕,哪还有往昔那美好如兰的模样?
一袭张扬的绯红色衣裙,半挂在身上,春光肆意。白皙大腿毫无遮掩地裸露在外,脖颈与胸口亦若隐若现。
她眼神迷离却透着冰寒,冷冷望向钟楚意,目光中满是陌生。
真的是她!
与东方师兄……
钟楚意满脸不可置信,只见许慕嘴角轻勾,露出一抹轻蔑又嘲讽的笑。
许慕动作夸张,玉手轻拂腰间,上身衣衫瞬间滑落,竟在钟楚意面前袒露了身姿。
她身上,新旧爱痕交错,密密麻麻,似是长久沉沦于爱欲深渊,受尽折磨。胸脯处青紫斑驳,惨不忍睹。
她涂着鲜艳如血的红唇,脸上虽挂着笑,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脸色惨白如纸,眼角因这不停歇的笑,逼出盈盈泪花,愈聚愈多。
许慕身形摇晃,缓缓滑落至地,双手抱紧自己,似在抵御无尽寒意。
“你、你怎么了?”
钟楚意大惊,从那愈发悲恸的哭声中,听出了撕心裂肺的痛。
她取出一件衣衫,朝着许慕走去。
这几步,仿若踏在云端,深一脚浅一脚,配合着阴沉压抑的天色,让她愈发觉得如梦似幻,难以揣度究竟发生了何事。
待走近,许慕背上那一道道或深或浅、新旧叠加的抓痕,如狰狞的蜈蚣,清晰可见。有些伤口结痂未愈,却因她剧烈的哭泣再度崩裂,殷红的血渗了出来,触目惊心。
“妹妹,你究竟怎么了!”
钟楚意被眼前惨状震撼,原本因许慕的陌生模样而生的迟疑瞬间消散,再度亲近地唤着妹妹,将她紧紧抱入怀中,不停轻抚她的后背,试图让她舒缓情绪。
许慕哭得几近窒息,在钟楚意怀里剧烈咳嗽,而后下巴搁在钟楚意肩头,泪水肆意流淌,仿若要将满心悲苦都倾泄而出。
钟楚意这才惊觉,许慕的身体瘦得如同纸片,脸颊也凹陷下去,下巴尖锐得硌人,模样与往昔判若两人。
“你……”
……
“春尽日……”
许慕仍旧喃喃,声音似被风裹挟,缥缈却又透着蚀骨的怨愤。
钟楚意回神,抬眼望向阴霾密布的天空,雷声隐隐,仿若巨兽的低吟,暴雨欲来之势,仿若命运的审判。
春尽,今日恰是立夏,可许慕口中的“春”,却是她往昔那如繁花盛开般的青春与希望。
钟楚意心中一痛,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她未曾料到,短短时日,竟发生了这般天翻地覆的变故。
“我沦为风崖山人人可欺的炉鼎,呵呵,姐姐,你可知炉鼎为何物?”
许慕的嗓音仿若从九幽地狱传来,尖锐凄厉,再无往昔的温婉,此后长久岁月,这声音如鬼魅般,在钟楚意心头萦绕不去。
“炉鼎,何其下贱,不过是公用的法宝,用以转换灵力之物罢了。我辛苦修炼所得的修为,不过是暂存于身,如今,终是要还回去了!”
许慕仰头大笑,笑声在暗沉的天地间回荡,满是悲凉与绝望,“还回去!哈哈哈……可还给谁呢?”
“平凉真君!你可知,我曾视他如父如师,敬若神明,他却将我当作兽宠豢养,不!”许慕疯狂摇头,发丝肆意飞舞,“我连兽宠都不如,我下贱、淫\乱,我是那任人摆弄的妖兽!我……”
许慕笑得肝肠寸断,声音已然嘶哑,仿若破锣。
钟楚意满心惊恐,泪水早已决堤,先前撑起一道结界,生怕许慕这些血泪之言被旁人听去。
可这每一个字,都如利箭般,直直刺入她的心间。
许慕的手指纤细却有力,仿若鹰爪,紧紧抠住钟楚意的胳膊,指甲深陷皮肉,鲜血渗出,钟楚意痛得瑟缩,却浑然不觉,只是陪着许慕落泪。
许慕身披钟楚意的素绢,那衣衫挂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上,显得格外宽大。
泪水冲刷着她的红唇,露出惨白如纸的面容、乌黑深陷的眼圈、青紫泛白的嘴唇,身体仿若寒潭之水,冰冷彻骨。
前胸后背、身上腿上,崩裂的痂痕不断渗出血来,在素白的衣衫上晕染开,仿若一个个诡异的符号。
像振翅欲飞的蝴蝶、轻盈灵动的蜻蜓、嗡嗡作响的蜜蜂……像一切拥有翅膀能翱翔天际的妖兽,可许慕,没有翅膀。
“姐姐,你为何不找我,为什么不看我一眼!”
她双手用力抓扯着钟楚意,钟楚意痛得几近窒息,可心中的痛,却远甚于此。
许慕并不求她回答,哭诉如狂风暴雨,滔滔不绝,根本无需回应。
“姐姐,你是遥不可及的明月,任何男子见了你,都当奉为珍宝,捧在掌心、藏于心底。”
“而我,是人人可欺的蝼蚁。我曾自诩天才,六年便结金丹,道号若曦,一心想如太阳般明艳,可如今才知,自己不过是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的虫子……”
“不,妹妹,你绝非如此,莫要这般贬低自己……”
许慕缓缓抬头,眼神空洞,毫无生气,“不是?怎会不是?”
“平凉真君、玄风真君、沐烁真君、奉承真君……”
许慕的声音宛如死亡宣判,一个个名字从她口中吐出,似慢实快。
钟楚意听闻,心中紧张恐惧蔓延,这些人皆是宗门内备受尊崇的长老……
“松岩真人、景行真人,彭家的族老,呵呵……”
许慕看着钟楚意的反应,嘴角扯出一抹诡异的笑。
钟楚意眉头紧蹙,满心震惊,可当听到景行真人之名时,心中竟莫名松了些许。
然而,许慕却紧紧揪住她,不肯放过。
许慕那原本死寂的眼中,此刻竟泛起一丝报复的快意。
钟楚意心中仿若悬着一把利刃,许慕每说出一个名字,都令她心惊胆战,难以想象这些德高望重的长老,竟如此龌龊不堪。
听到松岩真人、景行真人时,她又稍感放松,震惊于彭月的父亲竟也参与其中。而彭家的族老,竟连不在宗门的人都……
就在钟楚意痛心又稍感放松之际,许慕猛地发力,指甲几乎嵌入她的肉里,口中冷冷吐出:“还有尔山真君!”
“不 ——”
钟楚意只觉脑海一片轰鸣。
许慕眼中满是恨意,抓着她的力气陡然增大,似要将她的胳膊生生折断。
许慕冰冷的额头抵住钟楚意的额头,那凄厉绝望的情绪,仿若实质,从她空洞无神的眼眸中汹涌传来。
渐渐地,许慕面容扭曲,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猛地掀开钟楚意给她披上的衣衫,在黑暗中裸露着身体,如鬼魅般扑向钟楚意。
钟楚意惊慌失措,连连后退,“不!不可能……”
许慕疯狂地撕扯着钟楚意的衣衫,那翠绿的衣裙不堪一击,瞬间被撕裂,钟楚意的大腿被许慕抓出一道血痕。
钟楚意奋力挣扎,慌乱间,一个失手,竟将许慕击飞至一里开外。
“你……”
钟楚意惊愕地看着许慕如断线风筝般飞出去,难以置信她竟如此虚弱,连自己随手一击都无法抵挡。
许慕不是金丹修士吗?为何这般不堪一击?
许慕如散架般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她仰头望向天空,阴云翻滚,雷声轰鸣之后,豆大的雨点终于倾盆而下,砸落在她身上、口中,似要将她彻底淹没在这狂风暴雨之中。
可她深知,自己的污浊,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