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
江后福和早就落座的季知打了个招呼。
“早……”
他戴着口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含糊，本就被头发遮掩着的脸如今更是被包裹的严严实实，连校服外套的领子也被他拉到了最高。
“感冒了？捂这么严实？”
江后福随口一问。
“没……没有。”
季知似乎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将口罩又往上拉了拉。
江后福跨进座位，在经过季知时却闻到了他身上比昨天要更重的皂香。
“哦，那好。”
她并没有太把季知的不自然放在心上。
毕竟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昨晚梦中的那些细节。甚至连早上醒来之后，自己看房思琪的眼神都不自觉地变得审视起来。
如果梦中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座位上的江后福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
上面除了一层薄茧以外，没有任何的印记。
那自己眼前所见的这一切……又是什么？
她望向前面房思琪与同桌嬉笑的侧脸。
注意到背后的视线，房思琪还扭头朝她咧嘴一笑。
江后福幽幽收回视线。
掌心确实没有什么，但她记得“梦中”最新的一个印记是在自己的胸前。
昨夜看见那诡异的一幕后，江后福就草草洗漱了事，完全没有注意自己身上有没有不寻常的印记。
或许，这个印记的有无能够拨开她眼前的迷雾。
第一节早读的铃声在六点半准时响起，班主任也早早地站在讲台上开始监督。
而为了挡住章平那紧逼的视线，江后福随意抽一本语文书立在了桌前，头埋在书间。
书的上沿刚好遮住她的下半张脸，目光则扫视过教室里陆陆续续开始自由朗读的同学们。
一时间书声琅琅，洋洋盈耳。
其中一部分的声音更是整齐而和谐，每一个咬字都默契地重叠在一起。
江后福皱了皱眉。
不是自由朗读吗？
为什么会这么整齐？
她在余光中瞥见季知正在读的资料。
——是语文背诵资料第五页的一片文言文。
她挺直了背，脖子稍稍前倾，不动声色地看向前排两位同学手中的资料。
同样的语文背诵资料，同样的第五页，同样的文言文。
江后福又隐秘地看向教室里的其他人。
光是在她视线范围内，就有接近半数的同学做着同样的动作。
嘴巴的张合，同频次的发声……
炽烈的灼烧感突然从胸口传来，江后福吃痛地咬紧牙关，手扯住胸口位置的衣料。
眨眼间，寝室里那粘稠成丝的白雾似乎同样出现在了教室里。
她强忍着不适，在混乱中定神看几眼，这才发现缠绕在教室的并不是自己以为的浓雾，而是一团接一团的湿冷丝状物，如蛛网般盘踞在教室和窗外的每一个角落里。
她看到缠绕在前排两人身上的数根白色丝线。
不只是他们，季知、房思琪……以及这件教室的大部分人……
她顺着丝线慢慢抬头。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密密麻麻绷得笔直的白色细线，就像是提线木偶戏中的悬丝。
而在悬丝的另一端，掌控着它的是一只课本大小的白色蜘蛛。
细密的白色茸毛附着在它细长的骨节和膨胀的腹部，红宝石般的六只眼由成千上万块棱镜组成，每只瞳孔都在独立收缩着，像无数微型监控闪烁转动。
一只，两只，三只……头顶上数不清的眼同时将她锁定，那感觉像是蛛丝正沿着她的脊椎攀爬着。
其中离她最近的一只蜘蛛已经顺着季知身上的蛛丝，以捕食者的姿态不紧不慢地向她逼近。
江后福清晰地看到了它翕动的口器、凝结着透明液体的螯牙，以及那六只中自己扭曲的倒影。
她遮掩在书本下的右手悄无声息地握紧了先前拿笔时从文具袋里滚出的圆规。
“叩叩——”
伴随着响动的突然出现，眼前的异象瞬间消失。
“江后福啊，早读就要有早读的样子，你们读书是给自己读，又不是给老师读。”
江后福转头看去，直直对上站在季知课桌旁的班主任的视线。
“嗯。”
她沉默地点了点头，转回脑袋，看着书上的内容缓缓开口。
在无聊的煎熬中，江后福平安地度过了两节早自习和上午的三节课程。
“今天晚上是语文晚自习，老规矩，一张语文试卷，不写作文。”
教语文的秦老师在下课之余和同学们提醒道。
教室里瞬间发出几声哀嚎和求饶声，但全被秦老师笑着拒绝。
唯一能安慰这些心碎之人的事恐怕就只有午饭前的体育课了。
“……等下体育课解散，我们去干什么好呢？”
上午第四节的体育课还没上课，房思琪就物色起了在难得的自由时间里要做的事情。
江后福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袖子往楼下走。
“反正我是绝对不回教室自习的……”
房思琪觉得她们应该劳逸结合，而不是天天死磕在复习上。
“干脆我们解散后去小卖部吃泡面，正好没什么人，改善改善伙食。”
“嗯。”
江后福没有意见，毕竟她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没有进行过任何与学习有关的活动。
她一整个上午都想着昨晚梦中的那些细节，梦中人的名字、面容、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她的目光追随在少女轻松的笑脸上。
“高三三班，集合。”
身为体育委员的江后福替老师集好队后和房思琪一起站在队伍的最后一排。
六排队伍站的异常整齐，只是身高上看上去有些参差不齐，还男女混站着。
不过考虑到众人高三的紧张，整队也只是走个形式，体育老师最后也是清完人就解散。
“……人都齐了，解散吧，要借器材的来我办公室，用校牌抵押。还有，走读生不允许提前出校门。”
负责体育课的赵老师高大魁梧，眼神冷冽，带着天生的压迫感。
“体委来一下。”
等老师转身迈开步伐走远，刚才还噤若寒蝉的学生瞬间一哄而散，分布往校园的各个角落。
“体育老师找我，你在这等一下。”
江后福看着赵老师离去的背影，和站在篮球场旁的房思琪说道。
“你去吧，我在这看他们打球。”
房思琪顺势坐在了篮球场边的石墩上，朝她撒了撒手。
“快去快去，等下老师等你半天。”
“好。”
江后福转身朝公厕旁那排矮矮的平房走去，那一块是所有体育老师的办公区域。
生锈的绿色铁门敞开着，还没等她进门，就看见办公桌前的赵老师起身朝她迎面走来。
“我有些话要问你。”
赵老师带着江后福来到了排球场，这里空无一人，正适合谈话。
“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江后福紧盯着女人的脸，几乎要将对方看穿。
“……”
赵老师也同样注视着面前的女孩，眼中带着一丝考究。
“我的记忆力不是很好，”赵老师莫名开口道，“特别是最近几天，我又忘了一部分东西。”
“但你不一样……”
赵老师闭上眼，似乎是在感受着什么。
“……我对你有其他的印象。”
她能从江后福的身上感觉到一股奇怪的力量，与游荡在自己体内的某种物质产生了共鸣。
“你身上和我一样……有一股奇怪的力量。”
听闻此言，江后福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赵队。”
她伸出了右手。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江后福。”
“江小姐——”
赵水飞握上了江后福伸出的右手……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等下别的班都要下课了……”
一看到江后福走近，房思琪就不满地扭过头去，没有看到旁边篮球场失手飞来的篮球。
“小心。”
江后福迅速挡在房思琪身前，单手控住了半空中的篮球。
“抱歉抱歉！你们没事吧？”
一个穿着白色卫衣的男生急忙跑来，看到稳稳抓住球的江后福不经惊叹一句：“哇哦！小福福你好厉害啊！”
听到男生的声音，江后福看了他一眼。
“秦朗！你们打球能不能注意点！差点打到我们了好吧！”
差点被打到的房思琪生气地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人＜，我们不是故意的，下次一定会注意，Rakuen不要生气了……”
秦朗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连声道歉，腰都快要弯成90度。
“那好吧，这次就算了，我原谅你了——”
房思琪接受了秦朗的诚意。
“我们走吧，江后福。”
“嗯。”
江后福将手里的篮球还给了秦朗。
秦朗接过球，脸上的表情从可怜迅速转换为兴奋。
“小福福你刚才那个反应太帅了，等什么时候有空一定要教我啊！”
“……好。”
“谢谢小福福——”
秦朗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抱着球在朋友的催促下跑回球场。
“刚才真是太危险了，幸好有你在。”
经过刚才的突发事件，房思琪将先前对江后福的抱怨一下子就抛之脑后。
“不然我的脸蛋都不保了。”
房思琪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刚才的情况有多么多么险恶，江后福的英雄救美有多么多么厉害。
“Rakuen，”江后福打断了她的话，“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嗯，你说。”
“是关于那个梦的事。”
“哦对，你上次就只说到你有了个系统，那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呢？”
房思琪好奇地问。
“后来我加入了处理局，成为一名驱诡人后又进行了几次任务。”
“但在几次任务中我都追寻到了一个神秘人留下的踪迹，我不知道她是敌是友，但从当时来看她似乎是一个和处理局对立的身份。”
房思琪给她的感觉和照片上的神秘女人越来越相似，这也让她开始怀疑现在发生的一切会不会就是神秘人布下的新棋局。
“你说，我会不会找到那个神秘人，”江后福双手插兜，没被挽住的右手攥住了校服口袋里的圆规，“或者……我到底能不能找出她的真实身份。”
她侧过头望着身旁女孩的双眼。
“这样吗——”
房思琪脸上的思索不像是作假。
她忽地收住脚步，松开挽着江后福的手，转到了她的身前，与她面对着面。
“我可能说不准……不过呢，那是你的梦……”
房思琪展露出一个略带狡黠的笑。
“结果怎样不还是要看你自己吗。”
“所以啊——”
房思琪一步步走近，直至她的鼻尖距离江后福的下颚仅余一掌宽。
紧接着，她的左手伸进了面前人的右口袋中。
江后福能感受到自己握住圆规的手被触碰，对方圆润的指端刮擦过她右手的虎口处。
“想做什么，就放心去做吧。”
江后福的左手微微收紧了掌心。
下一秒，一个柔软的方形物件被塞进她右边的口袋里。
“纸巾放你口袋里，等下擦嘴用，我袋子里放不下了。”
房思琪收回手，朝她笑了笑。
江后福拿出口袋里的东西，低头一看。
是一包被塞得鼓鼓的纸巾。
“还不快来，等下别人就下课了——”
她抬头看去，房思琪已经不急不慢地走在了前头。
她的手背在身后，嘴里哼的歌隐约传来，掀起记忆的一角。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