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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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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家的路上,郑庭酒才品出一丝不对劲。

难怪他一直觉得刚才和凌初一的对话中透着浓浓的熟悉感……

凌初一这破小孩以前生病不告诉他,打电话时又不由自主透露出委屈与不满,还带着欲盖弥彰的心虚,说话时的语气和腔调……

和刚才简直一模一样。

他是不是想太多已经魔怔了?

还没等他像往常那样把自己的情绪放在明面上一层层剖解时,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沈昭。

这是他回国后和沈昭的第一次沟通。

沈昭半句寒暄和解释都没有,语气懒懒散散:“没睡就自己来守着,我年纪大了实在不喜欢熬夜。”

郑庭酒猛地睁大了眼睛。

半个小时前,落华四中高三文(1)班。

历史大题,凌初一足足读了三遍材料才从中间抠出一个隐藏的时间信息,他在脑海中回忆了半天都没想起来历史上这个时间节点国外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只好无声叹息,边叹边放下笔开始翻课本。

就在这时,赵信出现在一班门口,让他收拾东西跟家长去医院。

家长?!

凌初一承认听见这两个字的一瞬间吓得他差点心脏骤停,站起身往窗外看去……

老男人沈昭随意地靠着走廊栏杆站着,没有发福没有谢顶,却也不再年轻,他站在那里,和整个教学楼格格不入,全身上下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凌初一这会儿心跳是真停了。

你来干什么啊沈先生?

沈昭沈大爷,他亲爹的发小,在自己女儿出生前最大的乐趣除了陪老婆就是在他和郑庭酒面前晃悠。

据说这货十六岁就接手了自家公司,“生杀予夺”动作大得很,整个落华有头有脸谁不得尊称一声“沈先生”。

然后沈先生某天很突然地不干了,退出公众视野跑去开了家赛车俱乐部;在放荡人生十几年后又很突然地结了婚,从此乖乖在家照顾老婆。

这些还是沈夫人饭后八卦的时候告诉他的,沈夫人笑得眉眼弯弯,彼时她口中不可一世的沈家公子正在一边扭着屁股唱歌一边洗碗。

内心五味杂陈,凌初一还是装模作样收了收书包,起身离开。

沈昭把车开得飞快,语气里满是惆怅:“你不知道我哄了多长时间,沈旌祺才终于肯去睡觉,结果你们老师一个电话让我来接你,她嚷嚷了一路非得跟着来。”

“……高一的时候非要填紧急联系人,我思前想后只好把你的电话填上去了。”

其实他本来填的不是沈昭的,和火眼金睛的小柏进行了很久的拉锯战后,在小柏的注视下“忍辱负重”地改成了沈昭的号码。

谁知道被赵信翻出来了。

凌初一也很无奈:“实在非我本意。”

话毕,他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笑眯眯的沈旌祺,觉得头疼。

沈旌祺是沈昭和杨绾唯一的女儿,杨绾这么多年一直身体不好,两人结婚之初就没打算要孩子,结果临近四十岁,杨绾突然铁了心非想要自己生一个孩子不可。

而上天怜悯,杨绾终于在四十一岁那年以高龄产妇的身份被推进产房,孩子出生的那天清晨,一群人守在产房门口严阵以待。沈昭连续熬了几天,眼睛里满是血丝,说话声音都是抖的。

护士带来母女平安的消息后,沈昭语无伦次,泪流满面。

那年凌初一十岁不到,正值小升初考试后无忧无虑的暑假,懵懂的孩童看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沈昭,紧张地抓紧了郑庭酒的手。

那是他第一次为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所震撼。

沈昭老来得子,把沈旌祺宠的无法无天,小丫头被养出了一身娇滴滴的叛逆,除了杨绾的话谁的话都不听。

当然,如果是凌初一说的话,她还是愿意勉为其难听一下的。

而此刻,沈旌祺好奇地盯着凌初一,一会儿拉拉他的书包带子,一会儿戳戳他的手,最后撇撇嘴不满道:“初一哥哥,你为什么不理我啊?”

凌初一头更疼了。

“沈旌祺小朋友。”他伸出右手捏住她的脸,看着女孩嘟起来的嘴缓缓道,“为什么不乖乖睡觉?”

“爸爸电话里说你生病了。”沈旌祺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有些口齿不清,“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所以我来看看你。

对着可可爱爱的一坨小朋友,凌初一觉得自己实在是罪孽深重:“对不起,哥哥的错。”

沈旌祺就弯着眼睛笑起来:“没关系。”

沈昭哀怨:“凭什么她和你说话的时候就这么乖啊?!”

和自己沟通的时候就张牙舞爪。

沈昭:怨妇jpg.

病秧子凌初一十天有五天都在生病,最后干脆在医院留了个专属房间,算是凌先生的第二住所。

医院吴医生从凌初一出生就作为他的主治医生,一合作就是十多年。而现在,任劳任怨的吴医生披着夜色出发,风尘仆仆被召唤而来。

“体温量过了吗?”吴医生一边走一边问身边的小护士,“早上输过一次液?什么时候?什么药?”

“他说不知道,让您去问江修。”

吴医生:“……”

哇塞,两个破孩子。

病房里,两个人轮流劝沈小朋友回去睡觉,小姑娘一概不听,揪着凌初一问这问那。

“学校真的有一个半个人那么高的孔子像吗?”沈旌祺眼里满是惊奇,一双好看的眉毛却轻轻蹙起,“为什么我的学校没有?”

女孩不满地“哼”了一声,转头瞪了沈昭一眼。

沈昭:“……”

凌初一我谢谢你。

“你现在跟沈昭回去睡觉,我就带你去看。”

“什么时候!”

沈昭插嘴道:“跟爸爸回去,给你换个有孔子的学校好吧?”

沈旌祺疑惑:“我只是想看一眼,为什么要换学校?”

沈昭“威胁”:“不和我走,那我让妈妈来接你了。”

沈旌祺匪夷所思:“妈妈好不容易才睡着,你为什么要把她叫醒?”

不是没话说就是说错话的沈昭:“……”

沈旌祺语重心长:“爸爸,初一哥哥生病了,生病的人是需要有人守着的。”

就像每一次她生病卧床,杨绾和沈昭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那样。

这时,吴医生敲了敲门,看见沈昭也在,率先上前一步伸出手:“沈先生您好。”

沈昭伸出手回握:“你好。”收回手的同时转身弯下腰对着沈旌祺伸出手,“你过来,让医生检查。”

沈旌祺嘟着嘴,勉为其难点了点头,牵住了沈昭的手。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沈旌祺一路都和沈昭犟着,其实早就困得不行了,这会儿在旁边等着无事可做,趴在沈昭怀里整个人放松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护士调好输液点滴的速度后转身离开,吴医生坐在病床边皱眉道:“你知道你现在抗药性有多强吗?我……”

凌初一冲他摇摇头,右手输液左手抬不起来,只好朝吴医生的身后扬了扬下巴。

——他身后有一个在打小呼噜的沈旌祺小朋友。

吴医生张了张嘴,知道是凌初一不想听他唠叨,无奈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

他一离开,沈昭立马抱着沈旌祺站起来,询问道:“抗药性强为什么还要输液?他刚才是说要物理降温吗?我派人……”

凌初一看了一眼沈旌祺,没说话。

“没事,她只要睡着了很难醒的,每早叫她起床都要提前半个小时制造噪音。”

“降温快,不用派人,我要睡觉了。”

“那我把旌祺送回去再过来。”

“过来干什么?”凌初一莫名其妙,“医院又不是没有人,快滚回去找你老婆。”

沈昭摸了摸下巴:“没听见旌祺说要守着你,我走了你一个人躲着哭怎么办?”

我走了沈旌祺明天会哭的!

凌初一震惊。

我又不是第一次自己在医院过夜,沈先生你老人家不要做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测来泛滥你无处安放的父爱好吗?

凌初一的白眼太明显,沈昭只好讪讪道:“那我走了。”

“滚吧。”凌初一不想多说,看见沈昭转头就走,又忍不住补充道,“你把她帽子戴上往怀里抱紧点,小孩子很容易着凉的。”

沈昭以前带他出去就是怎么刺激怎么来,大大咧咧,没想到到现在还是这样。

沈旌祺不得比他金贵很多好吗。

人精沈昭一句话听出了八百个意思,他站在病房门口给沈旌祺小心翼翼戴好帽子后抱紧,轻笑道:“沈旌祺是我亲生的,凌初一,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俩对我来说一样重要。”

凌初一:“……”

凌初一:“……?”

凌初一:“家父健在,不用给我当爹。”

沈昭想大笑,又憋回去了,背对着凌初一摆摆手,单手抱紧沈旌祺晃悠悠离开了。

就他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看着人长大”,不是把人扔去学校就是把人扔进医院,凌初一这么多年还认他当朋友已经很厚道了。

再说了……还有郑庭酒的事放在那里,他嘴皮说破凌初一也不可能认他当爹。

等等!

郑庭酒!

这才是真正给凌初一又当爹又当妈的人啊!

沈昭喜出望外,拿出手机就打算给郑庭酒打电话。

……他没有郑庭酒的号码。

郑庭酒这个臭小子,回国一个月都不肯主动联系他一次。

老父亲沈昭在心里骂骂咧咧,拨通了另一个电话,要来了郑庭酒的号码。

等待郑庭酒接电话的间隙,沈昭后知后觉想到这个点郑庭酒不会睡了吧……

好在下一秒,郑庭酒就接通了电话。

沈昭率先表明身份,听见郑庭酒老老实实叫了声“昭叔”后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凌初一小时候还会乖乖跟着郑庭酒叫他“昭叔”,郑庭酒走了之后,凌初一礼貌有限素质成谜,不是叫他“老头”就是叫他“沈昭”。

果然还是郑庭酒懂礼貌。

“走廊尽头左边那间……不过他可能会直接睡觉,医院里也有人,你不去也行。”

电话对面,郑庭酒安静了好几秒,才重新开口:“好,谢谢昭叔。”

挂断电话,刚刚停好的车重新驶离地下车库。

郑庭酒脸上没什么表情,回想着沈昭刚才的语气,有种陌生的割裂感。

他在国外的时候沈昭也偶尔联系他,隔三差五给他发个邮件什么的,很少打电话。

所以没想到,被手机听筒过滤后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陌生。

一切都很陌生。

凌初一小时候生病,换个人在病房陪他都能哭上半天。

郑庭酒后知后觉,只觉得莫名其妙的情绪往上翻涌,让他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面对凌初一,他始终是温和而又自信的,很少有现在这种无措感。

明明已经给他打电话了……为什么不肯告诉他。

最后还打给了沈昭。

沈昭说的没错,凌初一确实灯一关就直接睡了。

他本来也没打算来医院,就是困了想回去睡觉,这会儿躺在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呼吸声的病房,反而睡不着了。

……他在想郑庭酒刚才说的那些话。

郑庭酒出国的时候他才十岁半,被养得很娇气,很任性很爱哭,天大的委屈塌下来,他每天从早嚎到晚。

……可是那个时候郑庭酒也才刚满十五岁。

一个人住吗?

谁照顾你呢?

生病了怎么办?

和同学关系好吗?

适应饮食和气候吗?

刚才磨磨唧唧半天问不出来,现在满脑子都是问题。

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他一直缺少可以想象的土壤,最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郑庭酒在哪儿在做什么,无从想象。

直到今天晚上,才又一次意识到这些问题远比他想象得更尖锐。

和痛苦。

……如果没有遇见怀特教授呢?

护士轻手轻脚走进来更换吊瓶,打断了凌初一漫无边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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