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昨日你去了何处?”周琅坐在主位上,语气森冷地质问道。
侍从给他布菜的手一颤,心中估量郡主怕是又惹他家殿下生气了。
周皎垂下眼帘,从昨夜她回宫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雨燕,可想而知,周琅应该对她给他精心安排的礼物十分满意。
“昨日突犯心疾,去见了百里大夫。”她如实答道。
“心疾?”周琅嗤笑,“你身体康健,不曾有心疾,日后也不必再见他。”
周皎闻言静默一瞬,反问道:“如今就连寻医问药,王兄都要管了吗?”
“皎皎,他一界游医,形同草芥,与这种人沾上,毁的是你的名声。”周琅一边说着,一边命身旁侍从将他桌上的几道珍馐移去周皎桌上。
周皎见状直接撂下了筷子,做着无声的抗衡。
她厌恶周琅的冠冕堂皇,她的名声,分明是被那些与他的市井流言毁掉的。
“皎皎,中州大地战火不断,无数流民甚至易子而食,而你却......”
周琅也放下了筷子,欲言又止。
他的剑眉压下,阴翳掩住了半分瞳光,直直地向周皎扫去。
上位者的视线令她如芒刺背,放在双膝上的手似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着,迫使她奉命惟谨。
周琅欣喜于她的无可奈何,身体微微后倚,注视着肉块上晶莹剔透的裹酱划过她娇嫩红润的唇瓣,吭声轻笑,眼神晦暗不明。
他就是要让她明白,凡是他赏赐的,无论是什么,她都应该照单全收。
毕竟只有拔光羽毛、折断爪牙的烈鸟,才能心甘情愿地待在笼中。
压抑的气氛下,山珍海味如同糠咽,周皎面无表情地将食物送入口中,就算她已经吃不下了,也要等着周琅吃完才能离席。
直到天色晦暗,侍从们点起烛灯,周琅也因政务移步前殿,这场饭局才将将结束。
胃中几欲涌出的食物似乎都挤到了周皎的心脏中,她端起面前彩光四溢的琉璃盘,狠狠摔在地上。
各色碎片在大殿中四散开来,不约而同地倒映出她目眦欲裂的样子。
她回想起了曾经父王还在的日子,那时满宫上下谁人敢不以她为先?
更何况是空有名头却无父母的周琅。
究竟是从何时本末倒置的?
她想,应当是从父王突如其来的病逝开始。
那时她害怕极了,蜷缩在锦榻上啜泣不止,日夜担忧周琅会像清算她父王后宫中的那群女人一样清算她。
可他没有那么做。
他予她的,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那双曾经只配给她提鞋的手一下子从脚踝拂上了她的面庞,轻轻拭去她的泪珠。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那么的震耳欲聋,仿佛看见了猎物的猛虎,难以抑制地兴奋。
恐惧的泪水滴落在案几上仿若宝珠坠地一般清脆,周皎的抽泣声也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中无比清晰,可满屋侍从却站似木桩,充耳不闻。
她愤恨自己不是一个男人,不然如今继承王位的,说不定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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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它。”
雨燕的面前站着一名形似谪仙的男人,他端着一碗汤药向她递来。
白皙的指节与赤红的药碗形成了鲜明对比,微微波动的水面倒映出她平庸的面貌,像是在让她与这张脸做最后的告别。
“喝了它,以后你就是郡主的影子。”百里仪重复道。
他的话语像是蛊惑的魔咒,将雨燕设想中的荣华富贵呈于她的眼前,驱使着她接过药碗,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她浑身赤裸地躺在床上,忍不住憧憬地问道:“我真的能与殿下一模一样吗?”
“放心吧,你们会像到连她的王兄都分不出来。”百里仪笑着回答,信心满满。
檐顶的炊烟从日上三竿飘到月明星稀,区区几十步的屋子里摆了整整十六座烛台,亮得人双眼刺痛。
他的额间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手上的动作不停,势必要把面前这张脸做到完美无缺。
直到层层白布包裹住雨燕的头颅,屋中的烛火才依次熄灭,归于昏暗之中。
他撩起布帘走至前堂,抬眼向屏风后瞟去,艾烟袅袅中,似乎早已有人在此等候多时了。
“郡主昨日来找过你?”
玉制插屏上的雕画遮住了周琅大半面容,独留他那双比深冬月辉还要寒凉的眸子,透过镂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百里仪。
“郡主只是命在下开一些安神的方子罢了,”百里仪的语气恭顺,“她说月上三竿之时、半梦半醒之间,偶尔会察觉到榻前的屏风后有人影走动,但那扇屏风是先王妃遗物,她不舍得丢弃,所以只能要些方子,让自己睡得沉些。”
周琅闻言噤声,像是被揭露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般,攥紧了身侧的扶手。
“郡主还说,那人影很高,约莫是个......”
"百里大夫。"他打断道。
“本王来此是想警告你,郡主不日就要嫁去定饶,顾氏是皇族外戚,太后母族,这门婚事出不得差错,还望你谨记本王叔父收留你的恩情,莫要污了郡主的名声。”
“自然不会。”百里仪不假思索地应下,“不过在下还是心有疑惑,既然郡主要嫁去定饶,那么屋中那位姑娘是为了......”
周琅并不作答,他向后挥了挥手,只见几十名身穿甲胄的士兵从偏门涌入,不一会儿就将门口、窗口全部堵了起来。
甲胄拼成铁墙,黑压压地遮挡住最后一丝天光。
周琅缓缓从围凳上起身,掩饰道:“自然是为了给声名远扬的百里大夫练手。”
百里仪见这阵仗慌了神,却还是强装镇定道:“殿下把我关起来,那姑娘怎么办?”
“她?”周琅的视线随即向布帘后瞟去,“必要时会让她来找你的。”
“其实本王也不想派人看管你,只是淮南鸡犬也妄想步月登云,”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百里仪身旁,将手掌搭在他的肩头,沉沉按下,“实在令本王,不胜其烦。”
松香拂过,百里仪愤愤地盯着周琅离去的背影,月光下,他后背的蛟龙仿佛被点亮了眼睛,神威凛凛,那利爪与尖牙似乎都在警告他,不要妄图他够不到的东西。
“周琅!你个枉顾礼法的人......呃————”还没等百里仪将怨气倾泻,他的腹部就被把守的士兵猛然一击。
痛感很快蔓延至他的全身,他无助地蜷缩在地上,脑中浮现出周皎迷茫又胆怯的面容,泪水不禁从眼角缓缓滑落。
周琅明明答应过他,只要他神不知鬼不觉的让老永王病死昌邑,他就许他与周皎长相厮守的。
可他如今才明白,龙潭之后是虎穴,周琅也比世人口中所称道的要龌龊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