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聚了一群又一群来看热闹的百姓,城门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后面熙熙攘攘的人浪也在不断叠加。
“前面这是什么情况?”
“听说啊,是京城的人带着粮食来啦!”
“大家伙儿快冲啊,去慢了粮可就没了。”
……
宋卓在粮车前来回踱步,眼见着城门口的百姓越来越多,他心里就像在被蚂蚁啃噬一般,越来越焦灼不安,嘴里还反复念叨着:“怎么办啊,这可如何是好。”
这次阿芜偷偷派人前往京中给他递信,信中说道:江州百姓缺粮多时,急需开粮放仓。他当时第一反应就是禀告明昭帝,请求皇上批准,可阿芜像是会读心术一般,在信尾附道:此事无需禀明皇上,还请令父大司农开恩,准予开常平仓放粮,若此事败露,所有后果皆由她一人承担。
宋卓读完信只觉脊背发凉,若此事败露,越权开仓放粮,可是欺君罔上诛九族的大不敬之罪。待缓过神来,他细细一想,将此事启禀皇帝,待到皇帝批准放粮,怕是整个江州城百姓包括阿芜她们都会饿死在城中。况且阿芜做事向来有分寸,若无把握,她定不会如此铤而走险。思来想去,最后宋卓与父亲宋承德商议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开常平仓向江州运粮。
可如今……
宋卓眉心紧锁,他望向乌泱泱的城门,深深叹了一口气。
但愿阿芜能早些来吧。
城门口的难民看见那一车车粮食,双眼都在放光,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所有人都在跃跃欲试,一步一步慢慢靠近粮车。
就在此时,一道低沉又富含磁性的声音应空而起。
“谁再靠近,死!”
语气却是寒冰一般的冷。
或许是眼前的饥困之苦已经比死去具体多了,许多难民面上仍无惧色,只有对粮食的渴望。
人群中突然冒出一道洪亮的声音:“有口吃的,死也值了!”,越来越多的百姓被煽动了,嘴里嚷嚷着:“有口吃的,死也值了!”就往前冲。
萧沂琥珀色瞳仁中翻涌着愠色,他闪身向前,飞速揪了一位闹事者出来。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人已被一剑封喉。
那人软绵绵地坠地,扑通一声,将周围的人骇了一大跳。血溅了一地,唯独没有溅到萧沂的身上。
萧沂翻袖带出一张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听松剑,听松剑通体泛着温润的光,折光粼粼,只是落到旁人眼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杀鸡儆猴的效果很明显,此时已经没有人敢再靠近粮车了,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有眼尖的人看到刘付清泠正站在人群后,纷纷给她让出一条道。
刘付清泠身形修长,青丝由青玉冠簪起,顺垂而下,步伐间带着坚毅,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当。
她走到人群前站定,开口,句句恳切,
“诸位,皇恩浩荡,泽被苍生。今我等得明昭帝诏意,开常平仓放粮,供给江州城百姓,以解江州百姓饥饿困苦。”
此话一出,群情激昂,纷纷鼓掌叫好。刘付清泠举手示意百姓冷静,又接着讲,
“然,古人常云:‘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渔’。虽今得粮一时,却也不能忘记失粮之痛。陛下十分忧心江州百姓今后的安危,特派大司农宋承德之子宋卓,来助江州百姓复耕反农。希望诸位能积极配合,只要让出一亩地,便可得五斗粮食,多让多得,有哪位勇士愿意先来?我刘付清泠向来信守承诺,决不食言。”
此话一出,人群瞬间又沸腾了起来,百姓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
“把这酒楼让出来耕地,谁愿意做这亏本的生意啊。”
“就是就是,俺家还指着这个酒楼讨口饭吃呢,没了酒楼,俺们一家都得喝西北风去了。”
“谁愿意谁去,反正我是不去。”
……
越来越多质疑的声音响起,宋卓在一旁听着面上直露难色,他扭头一看,刘付清泠仍然挺得笔直,神色无波无澜。
他忽然有些感慨,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当初那个掉了一颗糖都要哭鼻子的小女孩,现在已经成长为一位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军了。
或许他应该相信她,毕竟她总能找到办法。
正想着,人群中突然走出来一位男子。
他腿脚不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上前,他真诚地说:“俺来!”
“俺家就俺一个人了,要不是刘付将军,俺现在骨头都不知道埋哪里去了。”
刘付清泠朝他点了点头,以表感谢,随后又朝着人群开口,
“还有吗?”
随着第一位勇士的出现,后面越来越多的人有勇气涌了上来,那日那位断臂男子也在其中,他说:“我来,我虽然一只手没了,但腿脚还利索,帮着田里干活啥的还是有力气的。”
“长在地里的人,总归还是要回到地里的。”
无数在场的人被这话带出了儿时田里的记忆,更有年长者,泪眼婆娑细数着这些年对土地的思念。
越来越多的人愿意让地,刘付清泠命铩羽军将百姓们领回城中郡守府外,排队记录在册。
城门四周终于清净了下来。
刘付清泠在交代完宋卓进城放粮的事宜后,就让宋卓领着粮车先进城了。
她正准备走,被萧沂从身后叫住。
“你很大胆。”萧沂戏谑道。
“哪比得过萧太尉。”刘付清泠淡道。
“原来你还记得我是太尉。”萧沂挑眉,身子凑近了些,俯身在她耳边咬字:“不怕我告诉那皇帝小儿?”
“随你,不过……”
刘付清泠转身,对上萧沂的眼神。
“惊羽二十四卫,我不介意一起告诉皇帝。”
萧沂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喉间溢出几声轻笑,
“玉渊将军这卸磨杀驴的造诣还真是深啊。”
“自保而已。”
刘付清泠丢下这句话,转身向城内走去。
待她身影消失在城门口,萧沂将郁苍唤出。
“郁苍,你去查查,刚刚趁乱混进城内那名女子的身份。”
“是,主上。”郁苍指了指在地上已经咽气的那位,“那这位……?”
“走狗罢了。”
“郁苍明白。”
……
千里之外,京城望春楼外。
京城前些日子刚入秋,誉漓正忙着将栅栏里的无尽夏换成秋海棠,恰逢段洵一行人行至望春楼,段洵停步朝誉漓打了声招呼。
“誉老板好兴致,又在打理花啊。”
誉漓闻声抬起头,垂在身侧的发丝顺肩滑至腰间,露出半边精致如画的脸庞,她今日着一身苏芳色绣玉兰罗裙,虽与那花泥的颜色相仿,却衬得更加肤白。
誉漓抬眼,恰好对上了商时序的目光。见商时序躲闪,誉漓莞尔一笑,又转身继续修建着秋海棠的茎叶。
“是啊,种些秋海棠,倒也称了那秋景。”
“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先上楼了。”段洵提步朝楼内走去。
誉漓应道:“雅间已经给诸位收拾好了,诸位公子上楼便是,待会儿我让店里伙计送些吃食上去。”
“好嘞,谢谢誉老板!”叶惊秋一听吃的,双眼都在发亮,连忙应好。
一行人走后,虞锦一从店内走了出来,她嘴里半是嘲讽道:“京城世家公子个个都那么闲,今朝饮酒,明朝赏花,天天醉梦死生,不知所谓。”
“江晚,慎言。”誉漓嗔道,“你还天天往我这望春楼跑呢。”
虞锦一抱臂道:“你别把我和他们混为一谈,本小姐可和他们不一样。”
“再说了,我天天来你这,还不是为了打听刘付……”
“打听什么?”誉漓笑了笑。
“当然是打听花飞凌的消息啦,不然还有谁?”虞锦一别过头去,不自然地喃喃道,“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誉漓剪完最后一枝,起身掸了掸尘土,又捏了捏虞锦一尚有婴儿肥的脸,“你就嘴硬吧。”
“哎呀,别捏我脸,脏。”虞锦一嫌弃地推开誉漓沾了花泥的手。
“哪儿脏了,这可是花泥,很有营养的。”
誉漓伸手就又要往虞锦一脸上抹,被虞锦一一把打开,转身就往里跑。
誉漓探头望去:“你往哪儿跑,等下别忘了随我一同去刘付府。”
“知道了——”虞锦一的声音传出来,还伴着哗哗水声。
楼下的情形被楼上的商时序收尽眼底。
商时序眸光闪烁,这样的她好鲜活,一如初见那般明媚。他想得出神,杯中茶早已凉透。
一旁的段洵早就瞧出商时序不对劲,他故意凑到商时序身侧说道:“商兄,你怎么看?”
“嗯……”商时序被这一声叫回思绪,他掩饰着表面的慌乱,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冷茶入喉,失了热茶的温润,略显几分尖锐。商时序轻咳了一声,极快地调整过来。
“以我之见,你说的不无道理。若再拖下去,只怕对双方都不利。引蛇出洞虽险,但我们仍有几分胜算。”
段洵一脸诧异,见商时序说得头头是道,他倒是疑心是否是自己多想了,也半信半疑地接过话茬:“我今晚就去请示,在没得到命令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
仰韶,江州城内。
“阿芜,你疯啦,你不要命了?”宋卓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刘付清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