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窗户上映着两个人的身影。
萧彻问:“没吃晚饭是不是?”
温言川放下手里的半截墨条,“嗯”了声:“一直等你也不来,都快睡着了。”
“我去厨房看看。”
说完萧彻要走,被温言川慌忙拦住:“你不用给我做饭。”
萧彻回身,半晌道:“你的意思是以后再也不用我了?”
温言川愣住,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半天才道:“我就是怕你再误会。”
“不会误会了。”
一声“恒之”足够了。
厨房留了饭,放在锅里温着,现在吃刚好。
温言川坐在凳子上吃饭,犹豫半晌开口:“我一直想问,来上京后你住在哪里?”
“客栈啊。”萧彻坐在对面,理所当然道,“我在上京没有宅院,置办起来也麻烦,不如住客栈方便。”
出乎意料又合乎情理的回答。萧彻从西南来到上京,人生地不熟,不住客栈住哪?是温言川将他想的太神通广大了。
“西跨院我每天都让人打扫。恒之现在愿意搬进来了吗?”温言川抿了抿唇,鼓起勇气问。
萧彻“嗯”了声:“愿意了。”
“明日就搬。”温言川迫不及待,“明日我同皇上告个假,帮你一起搬。”
“好。”
翌日下了早朝,温言川去勤政殿向皇上告假:“微臣有些家事要处理,需要半日时间,请皇上应允。”
看着温言川眉眼间流淌的愉悦,李随安不禁问:“可是发生什么好事了?”
温言川如实道:“帮朋友搬个家。”
李随安闻言:“乔迁之喜,半日怎么够,一日吧。”
能让你如此开心,再多半日又何妨。
“多谢皇上。”
从宫里出来,温言川去了萧彻昨晚说的客栈。进去后,客栈掌柜立马迎上来:“公子可是要住店?”
温言川摇了摇头:“不是,我等人。他住在这里。”
“那公子坐下等吧。”掌柜见温言川气质不俗,客客气气道,“小二,给这位公子上壶茶。”
一杯茶没喝完,萧彻从楼上下来。
温言川瞧着他左手长剑右手包袱,不由惊讶:“只有这些?”
他刚刚还在想马车能不能装下,不能就再来一趟。
萧彻:“多了累赘,我去退房间。”
温言川站起身:“我去。”
温言川将包袱挎在肩上,又拿过萧彻手里的剑,带着剑鞘像模像样比划了几下,兴致勃勃:“我像不像行走江湖的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他说这话时脸上是止不住的向往。
萧彻看在眼里:“像。”
“本大侠要去退房间了,在此稍后。”温言川大摇大摆走到柜台前,从袖中掏出一包银子准备结清住店钱。
没一会儿,温言川捧着满满一把碎银和铜板回来,不仅没掏钱,还拿回来不少:“你怎么给了这么多?”
萧彻没答。
温言川忽然懂了——他是准备一直在这里吃住,所以才给了很多银子。
从客栈出来,温言川视线不经意一瞥,注意到街角卖烤地瓜的小摊。摊主是位头发花白的阿婆,佝偻着身子,嶙峋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破旧的佛珠。
一对兄妹站在地瓜摊前。妹妹六七岁的样子,哥哥稍微大些,看着能有十岁。都是干瘪瘦弱,穿着粗布麻衣。
妹妹踮起脚,挑了两个最小的地瓜,脆生生道:“阿婆,我和哥哥来了。”
阿婆笑呵呵嘱咐:“拿大的,趁热吃啊,凉了吃容易胃胀。”
“那对兄妹大人都死了。卖地瓜的阿婆眼盲,家中也没什么人了。外婆给他们地瓜吃。哥哥每天都去城外的林子捡柴火,一半卖掉,一半给阿婆。”
听完萧彻如数家珍的解释,温言川轻声问:“那你呢?”
萧彻不解:“我怎么了?”
“你了解这么清楚,一定也做了什么。”
萧彻笑了声,一本正经道:“我将阿婆的地瓜摊扬了。阿婆害怕我,每天都白给我个地瓜。”
温言川半个字都不信,走到地瓜摊前:“阿婆,我要一个地瓜,几个铜板啊?”
“三个铜板。我眼睛看不见,你自己挑,相中哪个拿哪个。”阿婆态度和蔼道。
温言川随便拿了一个,放进碗里一块碎银。
阿婆许是怕人偷钱,听到钱落入碗里的声音就伸手去拿。摸到是碎银子后,愣了下:“你是那位好心公子吗?听声音不像。那位公子也每次都给碎银。已经给了好多了。”
温言川偏头瞄了眼萧彻,正巧对上他别扭的眼神。
羞于承认善意,大概是觉得承认了别人也不信。所以涂涂抹抹,不叫人发现。
但温言川信。
“阿婆,你说的那个人是我朋友。他要搬到我家去住了,以后可能就没办法常来了。这些银子你拿着。”温言川说着,又抓了些碎银塞到阿婆手上。
阿婆攥着碎银枯瘦的手微微颤抖:“谢谢公子,谢谢公子。你们都是好人。”
温言川轻轻碰了碰萧彻。
萧彻过了好半晌才开口:“等天冷了就别出来卖地瓜了,好好过个冬。照顾好自己。”
阿婆听出萧彻的声音,眼圈登时红了。一个劲儿点头,哽咽道:“我会日日向佛祖祈求,保佑二位公子长命百岁。”
温言川和萧彻谁都没说自己不信佛——一个眼盲孤苦、一无所有的老妇,这是她能做的所有了。
-
马车停在府门口,温言川带着萧彻往西跨院走。
萧彻:“西跨院可有别人住过?”
温言川:“恒之难不成以为我会金屋藏娇?”
“听子昭的口吻是没有了?”
“当然没有。”
萧彻疑惑:“父母不催你成婚?”
放在其他人身上,二十三孩子都会满街跑了。
温言川轻咳一声,不自然道:“他们以为我不举。”
萧彻毫不客气笑出声。
温言川:“……”
“小秃瓢呢?”萧彻又问。
温言川顿了顿:“林晃住东跨院。这孩子可能是在寺里待太久了,除了吃饭出来,其他时候基本都待在院子里。”
开始温言川以为林晃不习惯陌生环境,所以闷在院子里不出来。后来发现他就是好这口,非常乐意一个人待着。索性也就随他去了。没事的时候也不过去吵他。
林晃是寂空大师一手带大的,品性德行方面自然不用温言川操心。温言川对他很少管束,每月给他十两银子,不够再给。
温言川继续道:“府中的下人匀不开,我明日让刘伯再雇两个进来。”
“我不喜欢别人伺候。这样就好。”
“不贴身伺候,就是端个茶倒个水。方便些。”
想来林晃也是个不禁念叨的,两人前脚刚到西跨院,他后脚就抱着剑兴冲冲来了。
温言川还以为他中邪了:“怎么了?”
林晃语气兴奋:“我听闻西南王来府上住了,想切磋一下。看看武功精进了没有。”
温言川:“……”
合着不是不愿意出来,而是没遇到能让他出来的人。
那他刚刚信誓旦旦说的话算什么?
温言川自觉坐到一旁的石凳上,给两人腾地儿。
林晃冲萧彻抱拳:“请西南王赐教。”
萧彻瞄了眼看戏的温言川,拔出定乾坤:“来吧。”
院子里响起“兵兵乓乓”的碰撞声,两道身影闪展腾挪,敏捷迅速。
温言川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林晃手里的剑已经被夺了去。不由惊讶地张大嘴巴,拍手喝彩:“好厉害!”
萧彻勾了勾唇。随之挽了个剑花,长剑入鞘。利落干脆的动作给温言川看得眼睛都直了。
“又是三招。”林晃被打击得不轻,哭丧着脸,“难道我这段时间都白练了。”
萧彻中肯道:“你进步很大。之前切磋我没用兵器,这次用了。不一样。”
林晃:“真的?”
萧彻“嗯”了声:“我不收徒。你觉得进步了便来找我切磋。”
“好!我回去练武了!”林晃脑子里回忆着刚刚切磋时萧彻的动作,抱着剑走了。
温言川后知后觉——难怪不爱同府里的人过多接触,合着是没一个能打的。
温言川盯着萧彻手里的剑:“这把剑有名字吗?”
“定乾坤。”
“好名字。就是缺个剑穗。”温言川瞅着光秃秃的剑柄,“我看兵器铺里的剑都有剑穗的。”
萧彻不以为意:“剑穗只是装饰,有没有无妨。”
温言川没说话,心里却有了打算。他记得库房里有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拿来打剑穗正合适。
雕个好看的样式,系上红色流苏。正好萧彻喜欢穿红衣,肯定与他相配。
-
翌日,温言川继续懵懵登登地去上早朝。上了马车,瞧见里面的人,黏糊糊喊了句:“恒之。”
瞧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萧彻:“身体不舒服?”
温言川已经枕着胳膊躺下了:“没有,一早起就这样。我睡会儿,到了喊我。”
说完立刻不吱声了,颇有种已经过去了的架势。不多时,马车里响起平稳的呼吸声。
马车突然一阵颠簸。
车夫气急败坏地叫喊:“哪个挨千刀的在路上洒了这老些石子?!缺德玩意!”
受到惊扰的人有要转醒的迹象。
萧彻起身坐过去,小心抬起温言川脑袋,将他枕着的手臂慢慢拿到怀前放好,头枕在腿上。轻轻拍了拍。
温言川哼哼两声,寻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