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涌动,寒冰破晓。
新生的朝气,也无法驱散空中无处不在的魔障。
角、徵、商三门,自诩识时务为俊杰,选择投靠魔道。
宿风苏为他们布下阵法,吸收魔障,免了他们入魔的痛苦。
而剩下不愿投敌的四门,苍梧山已被血洗,潭景山和药师谷仍在苦苦支撑。
至于凌霄峰——
上官佑看着眼前拾级而来的两个身影,心下微凉。
上官遥和夏桑领着宿风苏的命令带着一众魔道弟子前来收复凌霄峰。
看着眼前严阵以待的凌霄峰弟子,上官遥冲夏桑歪了歪头,二人嘴角微勾,不屑一顾。
为了节省时间,两人双双召出自己的兵刃,即刻动手。
上官佑表面镇定,安排弟子列阵防守,有条不紊,从容不迫。
可近身的弟子才会发现他的手指关节已经被捏的泛白。
从听闻他们遇害的消息到现在,他为着大局都没有踏出凌霄峰半步,如今他们亲自送上门来,却是这兵戈相向的两难境地。
可惜,他担忧的人,回应不了他的苦心。
他们本就是凌霄峰这一辈最出色的两个弟子,与他们抗衡,胜负只在眨眼之间。
天边的魔障朝着这里缓缓移动,也像是无声的威胁。
降与不降,在他的一念之间。
“住手——”
余音绕梁,回荡山谷,他有了答案。
“凌霄峰,降!!!”
掷地有声的回答,是上官掌门这辈子最失态的一次,他已经放弃了自己女儿和爱徒,如今不可能再舍弃诸多意识尚存的弟子的性命。
只是一切都还是晚了一步。
一念之差,伏尸遍地。
他犹豫的一瞬,地上已经倒下的数不清的弟子。
从前殿走下的每一步,都是尸山血海,踩着斑驳的血色,他走的很郑重,四周倒地的徒弟们,身上早已血迹斑斑,弥留之际,仍旧试图出手阻拦他的步伐。
“师父,不要——”是平日最不让他省心的二徒弟。
上官佑似有触动,眼眶通红,止住了步伐,却不敢回头,像是自欺欺人。
“凌霄峰,自有傲骨,誓死不降!!!”
明明是慷慨激昂的陈词,却是道不尽的寒意。
他走到上官遥他们面前的时候,已经重新恢复了他往日的模样,可惜他们二人都看不懂了。
“我不会死在魔道的手上,也不能死在你们的手上,若我的死真的可以换你们清醒过来,只需记住,自己心中所求的大道。”
凌霄峰第一百七十九代掌门,以身殉道。
自戕的血溅到了眼前二人的身上,还是温热的,不知道能不能渗透到被魔种蚕食的心里,能不能向他这两个无知的孩子,传递他无能为力的不舍与愧疚。
也许也是可以的吧。
否则他们怎么会无端落泪呢?
哭的那样伤心,那样真切。
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脑中的思绪也开始涣散,他的红尘俗世,这么快,就到头了……
漫天的魔障突破凌霄峰薄弱的结界,呼啸而来。
如同饥肠辘辘的凶兽,迫不及待地在寻找自己可以捕猎的食物,最后遗憾的发现,什么也没有。
遍地都是尸体。
遍地都是鲜红的血迹。
不知是谁为他们点燃了一道大火,烟雾袅袅升起,火势一触即发,绵延不绝。
驱散了掩盖此地的无数阴霾,为逝者打造出了一条,浴火重生的归途。
“你说什么?凌霄峰全部殉道,无一生还。”
商桓晋看着来送消息的弟子,却一个字也不敢相信。
林若桓坐在主位,也难掩震惊。
林鹤清拍拍身旁崔季行的手,权做安慰,还未收回,就被他反手扣住。
一时间无人打破沉寂。
最后,还是崔季行动了,“阿遥跟夏桑他们回去复命了吗?”
送信的弟子不敢迟疑,迅速回答,“据说,自凌霄峰一场大火之后,他们二人也就此失踪。”
林若桓无声地点点头,起身,示意他们跟上。
几人一路来到商谨的书房,开启密道,沿着深处走去。
崔季行一直扣着林鹤清的手,没有放开。
走到尽头,一室昏黄的烛光溢到他们面前。
烛光的来源处,坐着两个人,是失踪已久的任秋和苏绍。
原来当日他们二人并非下落不明,而是被林若桓暗中救下,一直藏在这密室之中。
任秋了解了外界的形势,也是止不住的叹息。
“药师谷那处,我已经去了消息,明日他们的人就该到了,如今的形势也不再适合我们坐以待毙。”
任秋对她点点头,以示感谢,“劳烦潭景山收留良久,我们也是时候该露面了。”
几人简单分析了如今的局势,争取在药师谷援兵到达之前,做出简单部署。
林鹤清一直在旁聆听,直到听完他们对魔道的部署之后,他才提出自己心中疑问,“这个魔障到底是怎么来的?难道只是因为宿风苏的报复吗?”
这个问题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是细想之后,才会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魔障是因为宿风苏的蓄意报复,那他何必派人去收降凌霄峰和前面的三门。
直接等着他们被魔障侵蚀入魔,不就好了吗?
何必还要多此一举为他们吸收魔障。
这事情有些不合常理。
“关于魔障的这件事,我也所知不多,需要在阿瑾的书房找找线索。”
林若桓与任秋对视一眼,达成共识。
往外走的时候,崔季行特意将林鹤清留下,二人一道走在末尾,与前面隔着一段距离,他才开口,“若是魔障一事当真与宿风苏无关,我想上苍梧去与他谈谈。”
“若是他不听你的呢?”林鹤清早就猜到他会有这个兵不血刃的想法。
“师兄弟一场,我会尽全力劝说,但不勉强,毕竟我们立场相悖,所求不同。”
气氛太过沉重,林鹤清有意转移话题,“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因为……我也是你的师兄啊,小师弟。”
林鹤清似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不接话。
崔季行把他的手重新攥在手中,十指紧扣,尽心尽力地当暖手炉。
认真玩了一会儿,他才开启新的话题,“你有心事?”
林鹤清没想瞒他,轻轻颔首,”我想去见一下师叔。”
“我陪你?”问询的语气,却抓着人的手不放。
看他这缠人的样子,林鹤清没有马上答应,只是反问,“你想去?”
“想啊,你去哪里,我都想跟着。”
其实他是担心任秋因为宋玉的死,为难他。
林鹤清怎么可能不明白呢。
两个人走出密道的时候,书房中恰好只有任秋一个人。
是特意在等他们。
“师叔特意等我们?”崔季行像是对这一切都一无所觉。
“听说你失忆了?脾气秉性倒是没有什么改变。”任秋淡淡地看他一眼,余光瞥到他们紧扣在一起的手。
林鹤清悄悄捏捏崔季行的手心,截下了话语权,主动把宋玉当日的死重新交代了一遍。
任秋听完,闭了闭眼,沉吟良久,才吐出胸中的那缕浊气,却未见轻松半分,“我始终不愿承认这是一个误会,仿佛那样,才能让自己有活下去的动力,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目光又一次落到他们交缠的手上,比方才停留地更久一些,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情感,或许可以称之为羡慕。
林鹤清歪头递给崔季行一个眼神,轻易就抽出了自己的手。
他从怀中取出一样被手帕包好的东西,走上前递给任秋。
“这是他留给你的,还让我告诉你,他心里,一直有你。”
林鹤清将崔季行带出书房,将门轻轻带上,给他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任秋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只玉簪。
耳旁依稀还能回想起当年那句戏言——
“以后师兄给你买支簪子戴,你给师兄当小媳妇儿,好不好?”
“我才不给你当媳妇,你只是喜欢我的桂花糕!”
如今年华已逝,挚爱入土,这句戏言倒是成了真。
从宋玉殒命那日起,一直佯作无事的伪装,终于还是如离岸的潮水般失了控。
阴阳两隔,情深不寿。
崔季行察觉到林鹤清的情绪不高,故意逗他说话,“没想到师父与师叔之间情谊如此深厚。”
林鹤清配合地露出一点笑意,言语间兴致缺缺,“你不是没想到,是你都忘了。”
他也毫不避讳地顺着接下去,“若我有一日会恢复记忆,你带我回重回谷,好不好?”
“干嘛带你去?”
“因为……我没去过啊。”
“那你自己去吧。”林鹤清冲他挥挥手,转身走了另一条道。
崔季行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叹息。
行至房前的时候,有人正在等他。
听见林鹤清走近的声音,那人才回头看过来。
是苏绍。
“二师兄,好久不见了。”
相较于他的坦荡,苏绍有些拘谨,他对林鹤清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但却苦于失去了记忆。
只能略显客气地点点头,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关切他,“听说你身体如今败的厉害,可有吃药调理了?”
无论失忆前后,苏绍依然都是记挂他身体的那个。
他自然不会敷衍他的真心,“如今一路颠簸,还未寻到合适的机会调理。”
其实是因为他的身体,如今全靠崔季行的内力支撑,药石无医。
但苏绍显然是把这个借口听进去了,他严肃的点点头,从身后拿出几包药材递给他。
“这药材是我随身携带的,不知道你能用什么,你全都拿去看看。”
想了想,他又有些退缩,“不行,若是用错了药,更是火上浇油,还是等明日药师谷的弟子来了,请他们给你好好看看再说。”
林鹤清把他即将收回的药给拿走了,还冲他晃晃药包,“无妨,师兄送来了,我就留下,明日之后,我再看着用,多谢师兄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