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行是在昨天睡前,突然想明白一个问题的,林鹤清为何如此急切?
按照前一天晚上的设想,其实林鹤清去找许然,套出真相的每一步,他们都已经想好了。
许然必然是知道些什么的,而且那些东西很重要,所以成为了他气定神闲的资本,可以在大家都这样狼狈的情况下,还能耐心地去陪小孩子。
如果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单纯的喜爱影子戏,那林鹤清的牛皮就是最好的借口,所以林鹤清去是最好的结果。
这才会有那一出真心换真心的戏码。
而故事的结尾,林鹤清应该在目送被人跟随的许然离开以后,淡定自如地带着线索来找崔季行,一切都会很顺利。
可是林鹤清来的太急切了,甚至打破了以往的平静,仿佛害怕什么事情真的发生。
从来到云水镇以后,林鹤清只去过一个地方,只见过一群人,并且这些人还让他产生了第一次情感波动。
所以,能让他再次发生情感变化的原因,一定就是在这里。
于是,今天忙完手中的事情,他还是决定来这里等一个答案。
看着林鹤清拎着东西,他就顺手把它接了过去,还作势往里面看了一眼,“怎么,猜对了,要给我发奖励吗?”
语气很得意。
那些被许然藏起来的小孩,也正坐成一圈,朝这边看过来。
林鹤清往那边看了一眼,知道他们在等崔季行,刚刚来的时候,就看见崔季行正被他们围在中间,好像在说些什么。
“这是在做什么?”林鹤清没有看他,但是问题却是问他的。
“那我答了,可以多要一个奖励吗?”崔季行没有直接回答他。
林鹤清看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拿出两根糖葫芦,全部都递给他。
“说吧。”
崔季行只接了一个,朝那些小孩抬抬下巴,“剩下的给他们吧,我换个其他的。”
小孩子们看见糖葫芦,全部都跑过来,林鹤清也就势走了出去,把崔季行一个人留在原地,很快就被全部包围了。
等他们领完糖葫芦,重新回来坐好的时候,崔季行发现林鹤清也在,显然就是很好奇刚刚他们在说什么。
“大哥哥,你不继续说了吗?”有一个小孩子一边吃,还一边问,好奇心也不小。
崔季行往林鹤清那边看了一眼,故意问:“说什么?”
“说你刚刚跟我们讲的,如何成为一代大英雄!”小孩子很奇怪,这个大哥哥记性也太不好了,这么快就忘记了。
崔季行笑着接了话,“对,就是这个。其实也很简单,成为大英雄的第一步,就是要擅于给自己找师弟,如果一下子找到了好几个,那你就可以当了。”
“啊?为什么?”好几个孩子都站起来了,太好奇了。
“因为师弟会替你分担啊,他不仅会把好吃的给你,还会给你解决麻烦,你不是就可以安心当英雄了?”
“那我要去找师弟。”说完,小孩子就跑出去了。
其他的孩子看见了,也赶紧追,生怕自己师弟被抢了。
只剩下一个林师弟,就在那坐着,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
“大师兄,你骗小孩。”
“怎么,小师弟对我这个说法不满意?”崔季行一边问,一边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还抽空尝了一颗糖葫芦。
看他吃糖葫芦,林鹤清就想起来问他一句,“大师兄吃了,感觉开心吗?”
崔季行又咬了一颗,仔细尝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挺开心的,谢谢小师弟的奖励。”
林鹤清不咸不淡地说:“开心就回去谢谢二师兄吧,他做的。”
崔季行的笑僵了一下,然后又从善如流地接了一句,“你送过来这一路,也值得感谢。”
因为不太爱吃甜食,后面的他也没有再吃了,只拿在手上把玩,又像无聊一样,随意点了点刚刚空掉的几个位置。
最后,才慢慢开口,“昨日,许然跟你说了什么?”怕林鹤清为难,他又补充了一句,“有没有什么是方便告诉我的?”
林鹤清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糖葫芦,他更关心这个,“糖葫芦不要了?”
见崔季行点头,他才回答刚刚的问题,“他跟我说了一些往事。”
崔季行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他知道我的身份,也承认了之前重回谷的惨案,跟羽门有关。”
崔季行愣了一下,“什么惨案?”
他们谈过几次心,但是每次他得知的,都只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真相,直到现在,他才听到这个惨案。
“半年多以前,魔道的魔君身受重伤,受羽门的引路,闯入了重回谷。”
“想让焕光替他续命,可是,没有人能做到,于是他大怒,血洗了重回谷。最后,我父亲为了救我,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治愈他的伤势,后面父亲泯灭,他犹不甘心,就把我带回了魔道,关进了地宫,待了半年。”
“直到,魔道质子被送进苍梧,我才有机会脱困。”
所以,他戴过五部锁,眼睛也受不得光,肤色也会白的那么病态。
半年多之前,是正魔之战,魔君身受重伤,提出以稚子为质,换取修和。随后,魔道被封印,唯有在质子上苍梧,才重新被打开。
崔季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收起玩笑的姿态,嘴巴,张张合合,反复数次,仍旧哑口无言。
正魔之战,对每一个正道人士来说,都是一场大捷,甚至崔季行还会担心质子上山受到苛责,百般打探,在门中周旋。
但是,这对重回谷来说,却是一场无妄之灾,一场胜利,转变成了另一场屠杀。
崔季行将手反复捏紧,如此数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他是想在临走之前,告诉你真相?”
林鹤清看着空中的一点,摇了摇头,“他是想还我一个真相。”
当初,许然求学在外,突然收到父亲的信和玉佩,心中怀疑,他其实是知道自己父亲的为人的。毫不犹豫就回到了云水镇,但是没想到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羽门被下了血誓结界,这是羽门的秘法,外人根本看不出端倪。
他是打算以命相搏,阻止父亲。
唯一不同的是,他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他提前丢掉父亲的玉佩,是想为父亲掩盖身后名。
如果有一天被找到,起码,大家会猜测,掌门早已身故了,而不是堕落至此。
可是,当他发现堤坝下熟悉的封印,还有那么多死无全尸的弟子,他有些犹豫了。
最后,是林鹤清的到来。
羽门勾结魔道的事情,他是后来才从父亲的只言片语中猜到的,但是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父亲跟他说过,死去的那个焕光,长了一双很独特的眼睛,像琥珀一样,而被带走的那个,也长了一双一样的眼睛,他们之间是父子。
那天最后,父亲还跟他感慨了一句,那一瞬间,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儿子,还悄悄发誓,临终前,千万要把儿子藏起来,不能牵连他。
见到林鹤清的第一眼,许然就先注意到的是那双眼睛,他确实被吸引了。
可是,同时他也发现了林鹤清的身份,他是焕光。
这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想还活着的人、还林鹤清,一个真相。
他提前就放出了自己的血,以此为引,打开了血誓结界。然后又配合林鹤清,演了一出戏,本想借孩子的借口,扰乱林鹤清的思绪,让他来不及深思就被玉佩绊住,稍作拖延。
他知道林鹤清给他的是什么,也毫不犹豫地沿途留下信号,想在一切结束之前,让大家能赶过去,看见一个真相。
他是想用自己的命,逼迫父亲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这一切的。
只是没想到崔季行他们来的太快,一切都来不及了。
最后,他只能把玉佩给了林鹤清,“这是羽门,唯一能给你的东西了。”
他用自己的命,给了林鹤清一个解释,也算是给自己那一刻的心动,有了一个很好的归宿。
林鹤清看懂了,但是没有回应。
无论是他想要的原谅,还是感情,什么都没有。
从难民营的惊鸿一瞥,到羽门前的含恨而逝,才过了短短的两天,却已经是过了旁人的一辈子。
故事结束的时候,有些沉默,说故事的人和听故事的人都没有说话。
但是,没有太久,崔季行就打破了这种沉默,“所以,你给的那个药粉是什么?”
“焕光的花和花粉,它们能互相感应对方的存在,而且每棵焕光树的花跟花粉都不一样,所以不会感应错。”
“那,你给我的,是花粉还是花瓣?”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林鹤清看了他一眼,“你可以打开看看。”
崔季行拿出怀中仅剩的一点药粉,放到林鹤清面前,满脸求知的样子。
林鹤清伸出大拇指跟食指夹起一些粉末,捻了捻,转头看见崔季行还把脸凑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看出来。
崔季行也收回看向药粉的视线,抬眼看他。
等到两个人眼神交汇,这才发现彼此之间距离近了很多,甚至呼吸交错。
他还没来得及退一步,林鹤清就把手上沾到的粉末往他脸侧划了一下,留下了一条不清晰的痕迹,就先一步把头转回去了。
崔季行看着他侧脸,才后知后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划痕犹在,却什么也摸不出来。
明月高悬,四下寂静。
满天星河下的两个人,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