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林鹤清的小曲正好也结束了。

崔季行觉得自己应该投桃报李，他拿起自己手里的叶子，也吹了两句，然后就停了。

林鹤清偏了头看他，有点意外。

崔季行只好实话实话，“剩下的不会了，我就只会这两句。”

林鹤清笑了一下，这次是真心的。

“大师兄。”

崔季行看着他笑，以为他要取笑自己。

“嗯？”

“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崔季行已经习惯了，林鹤清总是不按套路出牌。

“修真界秉承天道无情，那无情的道会管有情的人吗？”

崔季行想起上次他问的问题——

“为什么你们修士也会有你们多情呢？”

他的回答是，“修士也是人，当然可有拥有自己的情绪。”

人有情，却要去追求无情的道；追求无情的道，却是为了有情的人。

这听起来像一个悖论。

如果人修成大道，就会变得无情，那怎么还会管有情的人呢？

若是想管有情的人，又怎么会变得无情，怎么能修成大道呢？

崔季行本来在笑着准备接受他的打趣，没想到他却问了这样的问题，凝在嘴角的笑意也还没有放下。

崔季行觉得，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宫门掌门为什么会自戕，为什么会在自戕之前遣散宫门。

因为，他也开始怀疑所谓的天道。

崔季行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但是他很庆幸林鹤清点醒了自己。

所有人都沉浸在宫门掌门的义举之中，或褒或贬的评价，而林鹤清却仍旧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到了问题的关键。

没有得到回答，林鹤清也没有什么反应，他看崔季行在沉思，就自己四处看了看，才注意到刚刚那个口字上的血迹被崔季行都抓下来了，上面空空如也，甚至因为被遮挡太久，显得跟其他地方都不太一样，要干净一些。

想了想，他站起来往旁边走去。

崔季行想到很投入，也没注意到旁边人什么时候不见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林鹤清已经回来了。

他用几片大的树叶叠在一起端了一些水回来。

走到崔季行面前见人已经沉思好了，就朝他的手抬了一下下巴，“抬起来。”

崔季行看了他的动作也明白了，听话地把手放在水下面，洗了一下手上的陈年血垢。

等回到房门口的时候，他看见里面有光透出来，有些诧异。

推门进去，宿风苏正坐在桌边守着灯打瞌睡。

他刚把门关上，就看见人醒了。

“专门等我吗？”顺手给宿风苏倒了一杯茶，让他醒醒神。

宿风苏喝了一口茶，醒了一下，才慢慢说：“刚刚来送晚饭，见屋里没人，想着给你留盏灯，没想到就睡着了。”

晚饭早就凉了，想着宿风苏应该也等了自己很久。

他就把饭菜都拿出来，打算尝一尝味道，“刚好我也饿，你吃过了吗？”

宿风苏摇了摇头，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幸好天气也不太冷，这几个菜式也都很简单，不太影响口感，崔季行给他也递了碗筷，尝了第一口，一边吃一边问，“笑什么？”。

把菜吞下了以后，崔季行就明白了，“这是你做的？”

宿风苏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前没有做过，这是第一次，我学了一下。”

其实他还想问一下崔季行的评价，但是不太好意思。

崔季行喝了一口茶，“第一次做，天赋不错，这盘菜是我的了，你不能碰啊。”

宿风苏很惊喜，笑着应下了，就夹了其他的菜尝了一下，味道还行，他也挺开心的。

一顿饭吃完，茶壶里的茶少了大半。

等人拎着食盒走了，崔季行叹了一口气，把剩下的茶都喝了。

过了几日，司君行他们又来了苍梧，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崔季行要过生辰了。

只是除了他们三个，还有那个两面之缘的姑娘。

见人跟着司君行，崔季行挑了挑眉，又不经意的看了一眼上官遥。

让玖攸给崔季行行了礼，主动解释道：“崔师兄生辰喜乐，不请自来，玖攸叨扰了。”

“让师妹客气了，人多热闹。”

后面等避开人，崔季行才向司君行打探消息，“这是什么意思？”

他当然不介意让玖攸来玩，但是跟着司君行来，意义就不一样了。

果然，司君行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是师父让师妹来的。他觉得我最近不思进取，耽于玩乐，让她来看着我。”

“让师妹她看着眼生，是新弟子吗？”

崔季行更想问的是，新弟子已经可以来监视大师兄了吗？

司君行点了点头，“师妹她很有天分，是今年刚入门的新弟子，就是你送人上门找我看病那次招的。师父对她很满意，觉得她道心坚定，又有天赋，就收入门下了。”

崔季行愣了一下，“是吗？”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还挺巧。”

司君行心思不在这里，没有接话。

虽说让玖攸是被派来做监视的，但是大家都看得出来她并没有真的做什么。

甚至没有跟他们坐在一起聊天，而是推脱说自己想出去转转，就退了出去。

商桓晋看着人走远了，才把头转回来，问旁边的司君行，“让师妹以后会嫁给你吗？”

这个想法无可厚非，毕竟能让药师谷掌门点头认可的人太少了，何况还是女子。

司君行看了他一眼，第一次对他有了同情之外的感受。

“药师谷，不娶妻。”淡淡地说完这几个字，司君行就没有再搭理他了。

药师谷是八门中最刻板，最像修道之处的地方。

不仅严格管束门中弟子的一言一行，还约束他们的所思所想，除了天道之外的事情，一律不能感兴趣，其中当然包括娶亲。

女子不能嫁，男子不能娶，清心寡欲，一心求道。

商桓晋听到这话，难得没有反驳。

他不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跟司君行的这一问一答，让席间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看着大家都不说话，他觉得很奇怪，“怎么了？季行老一岁，需要这么沉默吗？他不是还活着吗？”

说完还在心里疑惑，这也太沉默了吧，不像庆贺，像缅怀。

崔季行看他愣头青的样子，忍不住摇摇头，“桓晋啊，今天我专门给你准备了一道菜，特别适合你。”

“是吗？什么菜，让我看看。”

说完就看到崔季行给他夹了一筷子，白花花的，看不太出来是什么。

“这是什么，豆腐吗？为什么豆腐适合我？”虽然很疑惑，但是他还是放在嘴里尝了一下。

味道还不错，可能是想让他吃的开心吧，他给自己找到了答案。

见他喜欢，崔季行笑道：“千万多吃点，它挺补的。”

上官遥看商桓晋吃的你们香，噗呲一下笑了，“桓晋啊，我才知道，原来你喜欢吃猪脑。”

“崔、季、行！”“砰——”地放下筷子，就想去掐他。

崔季行一边躲开，还不忘给他夹菜，嘴也不闲着，“诶，在呢在呢，好说好说，猪脑管够，慢慢吃。”

司君行也忍不住笑出来，之前的沉默一下子就散了。

几个人后面聊天时，崔季行一边说话，一边阻止来自商桓晋的暗杀，上官遥笑着去拉偏架，司君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手上忙着给他们每个人都倒了茶，生怕他们因为口干停下来。

到了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商桓晋已经彻底喝高了，但是好在除了偶尔冒出几句崔季行的坏话，倒也不算太闹腾。

把商桓晋送回房，崔季行他们就四处散步，当醒酒。

后面到了拐角的时候，崔季行就说自己头晕的不行，不跟他们走了，要回去休息。

见人走了，剩下的两个人之间也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了一会儿，前面的上官遥不知道在想什么，人快撞树上了，还不停，司君行赶紧走上前用手替她挡了一下。

上官遥在额头碰到他手心的时候惊醒了，但是仍旧在他手上停了一下才起来。

她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看着那只手问，“疼吗？”

其实按照往常，上官遥应该会一边卖乖，一边拉下他的手看一看，问一句，“君行哥哥，疼不疼呀。”

但是现在，她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想。

司君行握了一下手才回答，“不疼，只是轻碰了一下。”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停一下，她也没有解释。

此后一路无话。

声称醉酒的崔季行在转过弯以后，就不晕了。

他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但是刚刚故意经过客房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让玖攸。

崔季行觉得，作为东道主，应该尽一下地主之谊，去找找人家。

于是，他径直朝着林鹤清的房间走去。

让玖攸离席之后，没有真的去四处闲逛，毕竟之前他们才在这里住了三天。

大家都知道，这个只是她的借口，也不会很较真她到底去干什么。

林鹤清正在给自己的手上药，就听见有人敲门，只是敲门的方式有些不同，他就坐在原地没动。

不一会儿，让玖攸就推门进来了。

林鹤清就知道是她，她的敲门方式，是焕光独有的。

一边上药，一边问她，“你就不怕我不在？”

让玖攸先拿起药瓶检查了一下，才回答他，“鹤清哥哥，你难道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游手好闲，喜欢闲逛的人吗？”

“你的手，这是怎么了？”上次两个人分开地太急，没时间注意这么多，她也是现在才知道林鹤清身上有伤。

不过幸好，涂了药，看起来已经好多了。

她又在身上找了一下，递了一瓶药给他。

“这伤好了，留疤不好看，把这个涂上，就会恢复如初了。”

林鹤清拿起来看了一眼，有些疑惑，“你怎么随身带这个？”

“出来之前，大师兄问我要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后面他又不要了。”

林鹤清点了点头，给她简单解释了一下五部锁的事情。

让玖攸皱了眉，“你之前只告诉我逃出来了，没有想到那么危险，那个魔君也太阴险了。”

林鹤清给她倒了茶，却没有跟她一起同仇敌忾，让玖攸很疑惑。

“玖攸，我爹走前，让我不要怨恨。”

林鹤清没有再说什么，看起来也很平静。

后面两个人又聊了一些彼此的近况，主要是让玖攸在说，林鹤清负责听。

最后听完，他才问了一句，“你师父好像很喜欢你。”

让玖攸点点头，“他觉得我有天赋，对药理一类感悟力很强。”说完，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我毕竟是树啊，在重回谷那么多年，我肯定强啊。”

药师谷规矩很多，一言一行都要端着，只有在这个兄长面前，她才能勉强放松一下，话都变多了，两只杏仁眼里，都透露出开心。

“鹤清哥哥你不知道，药师谷规矩太多了，我每天都过的好辛苦。”说完，她还撇了一下嘴角，表示郁闷。

林鹤清在桌上去找了一个盒子，递给她。

她打开一看，很惊喜，“哇，好漂亮的珠子”，等她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这可不是普通的珠子。

“这是，妖丹？”

林鹤清点了点头，又解释了自己在试炼山遇见妖兽的事情，最后他把妖兽杀了，剖了丹，又把它葬了。

“这是专门留给你的，上次就想给你，你没来。”

上次人太多，他们见面会不方便，这也是没办法。

“这个妖气已经散尽了，你留着护身，等风头过去了想走，也方便。”

让玖攸不会任何术法，在修真界很难自保，林鹤清一直惦记着。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离开？”

林鹤清想了想，认真回答，“等我报完恩，就离开。”

时间不早了，他们也不能再多说些什么，林鹤清就送她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