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凌晨,天空破晓欲白,冬末的冷风吹过,吹掉了江留月的帽子,扬起她的头发。
江留月忽然顿住了。
也许是寒冷的风让她陡然清醒了一瞬,她看着自己握着栏杆的手呆愣了两三秒。
她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起来,瞳孔一直在颤抖,她攥着栏杆的手紧了又松,一会儿回头看天台,一
会儿低下头看脚下的高空。
好一会儿,江留月忽然颤抖着开口了。
“哥哥。”
她哽咽着,攥紧了手里的栏杆,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她左看右看,试图从空旷的天台里,看到什
么。
最终,她什么都没看到,所以只好哭着又低下头看向高空。
眩晕感让她感觉到了害怕,她努力的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语的给自己打气:
“我不害怕……从这里下去的话,我就能回家了。”
人要签证,要许可。
那鬼魂呢。
江留月想,鬼魂大概是不要的吧,她可以在机场飘荡,找一个说着故乡话的人,悄悄地跟着,不被
任何人发现和阻挡。
她只是一只小鬼魂,占不了位置,也没什么重量,等到飞机落地了,她可以一边问路一边回去。
“……哥哥,你在吗?”
江留月还是觉得害怕,她很小声的问道。
权志龙都要疯了,他紧紧地攥着江留月的手指,哆嗦着回应她:“塔伊,哥哥在这,哥哥在这。”
“哥哥,我想回家,我想妈妈。”
江留月说完这句话,自己也茫然了一瞬:“奇怪,我刚才还见了她呀,可我怎么会觉得她不是我的妈妈呢。”
那她的妈妈是谁?
江留月恍惚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出现的,是一个熟悉的轮廓。
是把她搂在怀里,哼唱着摇篮曲的人,让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穿暖和的衣服,为她系鞋带,摆
碗筷,撑起雨伞的人。
淡色的漂亮眼睛,总是挑起的浓眉,高挺的鼻梁,秀气的嘴唇,看向她时若有似无的笑意和温暖的手。
她的嘴忽然用力的向下撇去,像是小孩子终于忍不住委屈,她抓着栏杆哆嗦着哭。
她一边哭,一边嘴里含糊的叫一个名字。
权志龙以为他在叫乔娜,于是慌乱而不知所措的凑近。
他听见她在叫,哥哥。
他于是像是被人从高空丢下,摔在地上,喷溅出碎骨一般,痛的人都要炸开了。
江留月那已经红肿的眼睛,被泪水沾湿的睫毛黏在一起,是怎么都挥动不了的蝴蝶翅膀。
她发出细不可闻的呓语,甚至松开了一只手去捂着自己的胸口,仿佛这样就能让碎裂的心脏好一
些。
“塔伊……别、别松手……”
权志龙快被她吓疯了,江留月松开一只手之后整个人都晃悠悠的像是随时要从狭窄的边缘摔落下去
一般。
“哥哥,为什么,为什么……”
江留月像是小孩子一样委屈的哽咽着,一开始还努力咬着嘴唇让自己不要哭太大声,后面越来越止
不住泪水,她张着嘴喘气,像是一寸寸的陷入沼泽地那样喘气,滚烫的泪水流下来,立刻变得冰
冷,划开她干涩的脸庞。
“为什么要拆掉我的家,哥哥。”
“你把我的家拆掉了……”
“我要去哪里啊……”
奇怪,明明只是一个游戏里的家。
江留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恐惧,那么害怕。
“哥哥……我好难受……我不是在无理取闹……我真的好难受……”
江留月哭着说:“我没办法呼吸……我好伤心……我真的很痛苦……我真的不是在不懂事……我真
的控制不了自己……”
权志龙泣不成声,他从来没那么狼狈过,眼泪不停的涌出来,嘴里都是血腥味:“我知道……我知
道…对不起……现在才知道……对不起……塔伊……哥哥求你了……求你了……再坚持一下……再
坚持一下……”
“哥哥……”
权志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害怕听到江留月说她坚持不住了,她也不想坚持了。
但下一秒,他听见江留月的哭喊:
“哥哥,你救救我。”
“我不想死……救救我,哥哥……救救我……我好难受……哥哥……救命……救救我……我不想
死……”
权志龙愣了一下,然后脸庞都因为激烈的情绪和痛苦扭曲了起来,他无法呼吸,头痛的要裂开。
啊。
塔伊。
原来是这样吗。
你从来都不曾想要放弃过自己。
你只是,太痛苦了。
你只是,希望从这样的痛苦里,得到解脱,是吗。
权志龙的心被碾成碎片,他每呼吸一下,都感觉到玻璃渣子在气管里来回翻涌。
眼前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像是迎面被刀剐肉一般,撕开了他的皮囊,粗暴的填充进漫长岁月里,江
留月那些不被他看到的眼泪。
太阳在升起来,风吹过扬起有人忘记收走的床单,也扬起江留月的头发。
她恍惚了片刻,又想起了权志龙,她不能这么死,她要是这么死了,权志龙也活不了了。
她要回去。
她要回到权志龙身边去。
心中陡然而生的渴望让江留月终于不再摇摆,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之后,自己支撑着爬下了天
台。
她脚步虚浮的回到了自己的家,权志龙惊魂未定的只敢跟着她,却见她只是走过去给手机充电。
手机开机,大批未接来电和短信冲进来,江留月站在那回复,她平静的简直有些诡异了。
权志龙发了很多信息,她一回复,对方的电话就冲过来了。
江留月喉咙都发不出什么声音了,她拒接了电话,然后说自己发不出声音,权志龙便用短信一条条
发过来。
他在道歉,求她原谅,求她不要生气,求她赶紧回家或者去医院,求她至少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江留月的手指悬浮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忽然不受控制的打出一句话:
【可是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发完她就后悔了,甚至于惊愕的哎呀了一声。
这条短信发过去之后,权志龙久久没有回复,江留月盯着手机,表情紧张又害怕。
“我做错事情了,我做错事情了……”
江留月焦虑的嗫嚅着:“怎么办……我好像做错事情了……因为那只是个游戏啊……他又不喜欢那
个游戏…而且那不是真的小孩……我不应该反应那么大……啊,奇怪,我为什么会发这句话啊……
搞得我好像很介意一样……”
她攥着手机团团转,焦虑的咬着自己的手指,一直在碎碎念,韩语夹杂着中文,权志龙已经听不懂
了,只觉得她精神太紧绷了。
过了一会儿,江留月忽然笔直的进了游戏室,然后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个工具锤。
游戏室的桌子上摆着一个乐高,已经组装大半,权志龙精神恍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甜蜜家园》里,他们共同居住的小豪宅的复刻作品。
绿色的草坪,红屋顶的家,有游泳池的花园旁边是一张野餐布,坐着他们在游戏里捏的自己的小
人,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孩,一个躺在摇篮里的baby。
屋顶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拼着sweet home。
江留月坐在地上,看着这个半成品,她脸上都是干掉的泪痕,眼睛肿的要命,人也看起来精神恍
惚。
她喜欢这个游戏,甚至有点着魔了。
她喜欢这个游戏里,谁也不认识她和权志龙,他们手拉手正大光明的走在路上,他们在餐厅里触发
随机事件,服务生送玫瑰花给他们,然后偷偷吐槽,说您的先生看起来是个笨拙的人。
金融商人更喜欢权志龙,但是农场主们更喜欢她,他们去订做戒指的时候,权志龙因为不想刷那个
好感度在耍赖,首饰工匠说‘不要毁掉女孩对婚姻的幻想’。
她喜欢这个游戏里,权志龙只是权志龙,江留月只是江留月。
大家终于公正公平的看到两个人,而非一个人和他的附属品。
她关于未来的幻想终于不是将她拒之门外的家门和权志龙忽然收回的真心,而是彩色羽毛球争夺战
和全家穿着猫咪亲子装去野餐。
她邀请了她最好的朋友们和她居住在同一个社区,他们之间那些微妙的竞争依附关系,终于全都不
见了。
真幸福啊。
可惜全是假的。
江留月拿起工具锤,将这个乐高砸了个稀烂,零件飞溅,把旁边八斗柜上的台历表都给打翻在地上
了。
她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整个人都虚脱的瘫在了地上,权志龙听到她自言自语说:“这不是什么难过
的事情……这不是…是我错了……我理解错了…”
“我有家,这里是我的家,志龙哥的家也是我的家,我可以待在这里,也可以回家。”
“那只是游戏。”
“好像是我太沉迷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反反复复的说着,手里紧紧地攥着手机,大概是折腾了一个晚上,她实在是太累了,于是将自己
慢慢的蜷缩成很小的一团,缩进了工作桌旁边的一个夹角,似乎那里总算给了她一些安全感,她慢
慢的安静了下来。
她其实心脏还很痛,也有些上不来气,这个姿势让她好过了一些。
她的呼吸越来越薄,越来越弱,最终变得轻不可闻。
她做了个梦,梦见绿色的草地上,风吹起波浪,她坐在树荫下,看见权志龙抱着一束花朝她走过
来。
她起身迎接,扑向他的怀抱,看到他的身后有一栋红色屋顶的房子,上面用英文字母写着sweet
home。
风又轻又柔,阳光暖暖的,权志龙漂亮的淡色瞳孔里,江留月看到自己的身影。
她觉得安心,于是在这里沉沉睡去。
这是她的家。
她将会在这里度过漫长的甜蜜人生。
*
权志龙从卫生间的盥洗盆里抬起头,他看到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
满头的水,通红的眼睛,因为缺氧而青筋暴起的脖子。
他顾不得跟交换位置的自己有任何沟通,几乎是踉跄着推开门,穿过走廊,来到了客厅。
客厅的沙发上,江留月正盘腿在玩平板,听见动静抬起眼,然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啊,啊,呃……志龙哥。”
她似乎一眼就辨认出他的身体换回了原来的灵魂,卡壳片刻之后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权志龙三步并作两步扑上去抱住了她,力气大的要把她攥碎。
江留月疼的吸气,想推开,却听见了压抑而痛苦的哭声。
“……”
不是,这为什么呀。
江留月人都麻了,这几天虽然她捋清楚了有两个权志龙的灵魂,且刚才那个和她一起来自未来的权
志龙去洗手间之前预警过2014权志龙的本尊回归,但没说回来就哭啊。
话说……这人是去哪里了?
江留月还在走神,权志龙已经哭着开始道歉,语无伦次的让她费了好大劲儿才听清楚,他是为了搞
坏了那个游戏的房子在道歉。
“……啊,没关系。”
江留月下意识的回答道:“反正那只是个游戏啊。”
她的本意是安慰对方,但只是一瞬,她第一次那么清晰的看到一个人脸上的血色能有多快就褪去。
权志龙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什么一样的,死盯着她。
江留月坦然的任他看,甚至露出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