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之前，韦斯莱夫人邀请他们过去吃饭，最好住几天——最好一起过新年。

原本哈利和德拉科都打算独自过节，先后婉拒了去陋居的邀请，但现在韦斯莱夫人再次邀请，他们不该再拒绝了。

德拉科收拾着衣服，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在哈利看来，他是在排练自己去韦斯莱家住的这几天的言谈举止，德拉科似乎希望大家能把他当做透明人，完全不理会他才好。他觉得自己不配和那些清白的好人一起过节——他或许狂妄自大、虚情假意，但他至少有自知之明。

“我不明白他们——她，”德拉科说，“我去韦斯莱家吃过饭，但是，留在那里过圣诞？韦斯莱夫人……她怎么会邀请我过去？她明知道我以前是食死徒。”

“韦斯莱先生在部里工作，想必早就告诉过她你是无罪的，也没杀人放火。”哈利答道。

但这不足以成为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

德拉科单纯地不理解这种宽容与不计前嫌。这些词说着容易，要做到却难。比如他自己，比如他的父母——他的父母甚至连自己的孩子也不原谅。

或许他们自己才是更糟糕的。纯血家族之间亲缘关系太近，于是他们越来越刻薄，越来越可悲和狭隘。

他困惑起来：人们竟真的能如此宽容，原谅一切——一些平日里并不起眼的人，他们却胜于他千百倍，而他还在因为不知道是什么的原因傲慢着。

可是，如此轻易地放下过去、原谅了过去的敌人，这难道不是愚蠢吗？敌人为什么要被原谅？

“波特，你能解释一下……他们的想法吗？”德拉科问。

“他们和你不一样，”哈利简单地总结道，“你大概出生起就没有同情心。”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德拉科的场景。那时得知哈利的父母去世后，德拉科很冷淡地说了句“抱歉”，那模样就像他这辈子都不知道抱歉这词是什么意思。

“不对，你说错了，”德拉科平静地反驳，“我是被父母和周围的人影响的——不是说我父母不好，只是，或许他们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

“我觉得魔法部应该出台个新政策，禁止纯血家族再结亲，免得他们用奇怪的方式养育奇怪的后代。”

“你在报复我！”德拉科瞪着他，“你故意说这些难听的话，就因为我前几天聊天时让你无话可说——好几次。”

哈利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他确实故意这样说，但他说的也着实是实话。

德拉科无法再想下去了。那结论很简单：人们的宽容超乎想象，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谨言慎行，不要辜负别人的好意。

两人收拾好箱子后，出发去韦斯莱家了。

陋居比过去大了不少，但从外面看和过去没多少差别。他们幻影显形过去，哈利一见到陋居就觉得亲切。他喜欢住在这里，只是现在成年了，总是留在别人家里感觉怪怪的，就好像他还没长大，没有一个自己归属的地方。但韦斯莱夫人一直将他当做另一个儿子，哈利对此始终感激。

敲门后，韦斯莱夫人打开门，她手里还拿着锅铲。

“圣诞快乐，韦斯莱夫人。”

“还以为你不会来！”她嗔怪道，“也不知道罗恩是怎么和你说的，你竟然说要自己过节！”她语气不满，但还是热情地拥抱了哈利。

“圣诞快乐。谢谢您邀请我过来，韦斯莱夫人。”德拉科也说。

韦斯莱夫人松开哈利，也拥抱了他，“欢迎你过来，罗恩说你们一起过节的时候我还不相信……两个年轻人，孤零零的，有什么意思……”

哈利在他们身后关好了门。韦斯莱夫人忙着要做饭，让两人上楼去找罗恩了。

两人先去他们住的那间客房把行李放下。房里放着两张单人床。

德拉科提着箱子走进去打量着，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了？”

德拉科有些犹豫，问道：“这不会是过去双胞胎的房间吧？”

哈利看出了他脸上的一分愧疚。毕竟弗雷德死在食死徒手中。

“不是，”哈利说，“这是陋居扩建之后收拾出来的客房。”

德拉科点点头。

两人没再说什么，去找罗恩了。

那天的气氛有点沉闷。哈利和德拉科进了罗恩的房间后，三人围着一个小火炉在地上的软垫坐下。哈利和德拉科都在想死去的弗雷德，于是两人说话都少。

这到底引起了罗恩的注意。他来回打量他们，有种奇怪的感觉。哈利和德拉科没有坐在一起，他们中间隔着些距离，但罗恩就是觉得有什么事不对。

“你们俩怎么回事？睡过了？”

他皱眉望着两人，一脸的错愕。

哈利吓了一跳，完全不明白罗恩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一个字也没说，也没敢看向德拉科。

德拉科也怔了怔，但还是很快笑道：“你眼力真好。但是，别提这事了，我们只是睡了，没有别的。”

他的意思是说没感情因素掺在里面。

罗恩保持着困惑的表情，同时克制着不要大喊大叫。

室内沉默了片刻。罗恩的表情变了又变。他想对自己说德拉科已经是个“正常人”了，之前他还说哈利如果和“正常人”恋爱也没什么不得了，可现在……不对，他们没有恋爱，他们只是上床……

这同样很可怕。

“我得出去冷静一会儿。”罗恩说着就要向外走，哈利连忙把他拉回来。

“这是你自己的房间，你还要去哪儿？”

“我现在没办法看着你们俩。”罗恩说。

“我知道，冲击力太大了，也无法想象，”德拉科说，“快，波特，让罗恩有点儿真实感。”

“什么？”哈利问。

德拉科凑够来，掰过来哈利的脸，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转向罗恩，露出一个“你看，就是这样”的笑容。

“梅林的胡子！”罗恩后退一步贴到墙上，惊恐地看着他们。

后来罗恩还是穿上外套、出去冷静了。他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要去附近买点儿东西。

过了快半个小时，金妮才在回家时把罗恩带回来了，说他莫名地在河边走来走去。

“所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没什么。”哈利和德拉科一起说。

金妮怀疑地打量了他们几眼，去找韦斯莱太太了。

三人继续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罗恩转向哈利。

“我能问问原因吗？”

“这能有什么原因……”

“我们都是单身嘛，”德拉科不在意地说，“虽然互相讨厌，但这并不妨碍偶尔睡一睡——那种时候我们至少不讨厌对方。”

哈利觉得这话真是露骨得可怕。

“话虽如此……”罗恩匆忙地看了眼哈利。

“我们只发生关系，没有其他的，”德拉科看出了他的担忧，立刻说道，“你不用担心波特和我混在一起、毁了名声，我不会缠着他的。”

哈利和德拉科约定好，住在陋居期间，他们不会发生关系。

可当天半夜，哈利还是感觉有人爬到自己的床上来。

德拉科钻进被子，钻进哈利怀里，似乎认为哈利枕起来比枕头更舒服。

“德拉科……”哈利含糊地咕哝道，“床太小了。”

“不耽误你抱我。”

即使困着，哈利也想叹气。

“你又故意来逗我。”

“确实，但你能把我怎么样？”德拉科笑道。他抬起头吻哈利，后者迷糊地与他亲吻着，然后把德拉科压到身下。他正要拉下德拉科的睡裤，后者却结束了亲吻，又把脑袋埋在哈利怀里。

“该睡觉了……都说了在这儿我们不做。”德拉科说。

哈利即使迷糊着，也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快乐和不怀好意。他很高兴引得哈利上钩、又阻止他做下去。

他是故意的……哈利想。他又一次愚弄了自己……他最开始就不该和斯莱特林上床。

哈利郁闷地抱着他睡了。

哈利梦见韦斯莱双子。

他回到了一年级开学的前一天，他拖着大箱子登上列车，但箱子太重，他根本搬不动，双胞胎这时刚好路过，于是帮他抬了箱子。

梦中，在哈利对他们道谢时，他忽然醒了。

此刻他在韦斯莱家熟睡，而双胞胎中的弗雷德却睡在坟墓里。

他被食死徒杀死，而此刻哈利正和一个前食死徒睡在一起。

他完全无辜吗？哈利问自己。

德拉科完全无辜吗？他不应该遭受更多吗？

魔法部处决、关押了那些食死徒，这就足够了吗？这足够抵消受害者的死亡、弥补他们的家人受到的伤害吗？

外人不了解双胞胎，以为他们就只是两个喜欢恶作剧的人，但哈利知道他们的品性。他们第一次见面，双胞胎就帮他抬了箱子，后来在一年级的魁地奇比赛、在哈利遭遇危险时，他们还想把他拉到他们其中一人的扫帚上，以免他摔下去。

那样好的人却去世了。给大家带来那么多欢笑的人去世了。

现在乔治在节日时回家，看到房里另一张空荡的床铺，也不知心里会是什么感觉。

“你醒了？”德拉科迷糊着问。

哈利应了一声，又道：“没事。”

即使困倦，德拉科还是听出了他声音中的不悦。

“你怎么了？”

“太挤了，回你的床上去吧。”哈利说。

德拉科忽然清醒过来。他呆滞一秒，立刻下床，光脚在地板上踩了几步、回到自己的床榻，一个字也没说。

·

杀人的时候到了。

德拉科被折磨得太狠，他无处发泄身体与精神承受的痛苦，怒火与憎恨长在了他的身体里，而让他憎恨的人却是他无法反抗的人。

他不杀别人——不是因为善良，就只是单纯地出于怒气：伏地魔让他这样做，他就绝不要做。夜里已经在被他侵犯了，难道白天也要对他言听计从？他是什么？奴仆吗？

过去他真的是。食死徒都是伏地魔的仆人，但现在不同了，德拉科不认为自己是个食死徒。

他不杀别人，就只能伤害自己。

他自己当然不会动手。有时人们求死，却隐约希望一场天降横祸将他带走、而非自己动手。

德拉科没有主动自戕或自残，但他故意激怒伏地魔。在拒绝为黑魔王杀人时，他的态度更傲慢，更令人难以容忍。毕竟，他既然是伏地魔的仆人，就应该言听计从，而他非但不听从，甚至还有了反抗的态度。

伏地魔不会被他激怒，就只是加倍地折磨他。仅仅一个白天下来，德拉科就体无完肤，像被脱了鳞片的鱼。

这必然指引着死亡——他达到目的了，他在送自己去见死神的路上。

到了夜晚，伏地魔只消动一动魔杖，他的伤口就痊愈了，但这无法彻底医治德拉科，毕竟他每天都要遭受这样的折磨，五脏六腑早就损伤了。

有一次，他甚至反抗了。

在伏地魔刚刚要给他钻心咒时，德拉科条件反射地甩了下魔杖，一个护身咒立即把那咒语打了回去——这甚至让黑魔王很惊讶。毕竟能抵抗他的魔咒，这样的人并不多。当然，主要原因是也没有几个人敢反抗。

他只动了下魔杖，就让那打回来的咒语消失了。

一时间两人都怔住了。连德拉科自己也很惊讶。

他既忘了道歉，也不想道歉。

原来他还有反抗的勇气。

就在德拉科刚刚发现这事实时，他立即想起了父母。

他扔下魔杖，还是低下了头。

“对不起，主人。”

“你不是在为你自己道歉。”伏地魔说。

他笑了，似乎觉得这很有趣。

德拉科没答话，不想再激怒他。

“捡起魔杖。”

他听从了。

伏地魔也抬起了魔杖。

“我命令你反抗我。”

德拉科欣然从命。

伏地魔一个又一个咒语袭来，德拉科根本不是对手，几个回合后，他右臂的骨头在一阵雷击似的震动中断成了两节，整条胳膊都是被燎烧的痛感。

德拉科没吭声，换了只手继续和黑魔王对战。

显然伏地魔没打算直接杀了他，只是要试试他的能耐。又是几个回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