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闵宸说他要睡了,还真就一个人睡了。
弥弦出来的时候灯光已经按灭了,只留下一道柔和的光亮。
等他走进了才发现,那是一个小型灯光装置,被调到了合适的夜间模式。
弥弦脚步停顿,视线从他落下的通讯环移到了躺在床上一侧的人影。
时钟已经转过零点,床上的人呼吸浅显平稳,并没有任何异常。
弥弦拿起自己的通讯环,打开了最新的加密讯息,扫了一眼上面的时间和地址,然后拖进了删除栏清掉了痕迹。
弥弦一晚几乎无眠,直到近七点才酝酿了一点微薄的睡意。
过往的回忆涌现,和陌生零碎的画面交织,一幕幕纠集着混乱又痛苦。
这些属于他的和不属于他的记忆讲他困在了原地,无处可逃。
弥弦从浅眠中惊醒,耳中只剩下胸膛中剧烈的心跳声。
“做噩梦了?”
弥弦恍惚间听见了熟悉的冷硬低音,偏头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夏闵宸已经来到他的身旁,半蹲下来俯身靠近他,墨黑微冷的眼眸扫过他的脸,冷不丁问了一句:“你昨晚睡在这里?”
弥弦头脑发沉,一时没能理解他问这个问题的用意:“不睡沙发睡哪里?”单间就一张床,夏闵宸明显不喜欢和他太过亲近,强行和夏闵宸同住已经是强人所难,不能得寸进尺连床也抢了。
夏闵宸没说话,看着他泛起绯红的脸颊,伸手搭在了他的前额。
弥弦下意识想躲,被沙发背抵住了后退的动作,夏闵宸的手已经摸了上来。
“你发烧了。”夏闵宸感受到掌心下异常滚烫的皮肤,皱了皱眉。
弥弦头脑胀痛不停快要爆炸,意识因发烧变得混沌,反应也变得迟钝:“什么?”
弥弦平时打架那么猛,体质按理说应该不错,夏闵宸想不通他怎么单是睡了一晚沙发就发烧了,不由得发问:“你昨晚都做了些什么?”
弥弦艰难地回想着昨晚的事情,后知后觉,大概是昨晚洗完澡后他开了窗迎风吹了一个多小时,把头发吹干了。
然后就发烧了。
啧。他以前开机甲的时候,出任务很频繁,皮外伤就像是家常饭菜,哪怕再重的伤势只要没危及重要脏器都修复得很快。
像这种吹个风就能发烧的情况从来没试过。
又是嫌弃这幅身体太弱的一天。
增强体能的计划要快些提上日程了。
很快耿于就赶了过来,手里拿着刚买来的退烧药。
耿于一进门就看了面色如常看上去很健康的夏闵宸,急急忙忙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松了一口气:“老大药我买来了。”
身弱体娇的艾斯跟在耿于身后,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立刻锁定了弥弦的身影。
“弥弦主……先生,您怎么了?”艾斯脸色霎时发白,眼底尽是担忧急切之情,加快了脚步小跑过去。
夏闵宸淡淡地瞥了艾斯一眼,艾斯心里一颤,不自觉放慢了脚步。一旁的耿于立即接收到了来自老大的信号,虽然不乐意但十分有眼力见地拦下了艾斯。
夏闵宸示意他们先在一边等着,然后倒了一杯水将药片递给了弥弦。
吃了药之后弥弦一直安静地窝在一处,神色怏怏的没什么活力。
夏闵宸看着他乖乖地将药吃了喝完了水,转身看向了艾斯,挑起一抹散漫的笑:“既然你都来了也就不用再麻烦了,刚好我有点事想问问你,方便吗?”
尽管最开始在弥弦失控要杀他时候是夏闵宸阻拦了弥弦,但艾斯对夏闵宸并没有信任,他更喜欢,更愿意亲近弥弦。
因为他能感受到来自夏闵宸身上令他害怕的森冷气息。
和弥弦摆在脸上显而易见的厌恶不同,夏闵宸的恶意深重而隐晦,让艾斯更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虽然夏闵宸和弥弦两个人之间的情感令他困惑,但艾斯清楚地知道,夏闵宸之所以会救他,大概率不是因为他是一个无辜的人,而是因为夏闵宸不希望弥弦的手上沾染无辜的性命。
不得不承认,其实夏闵宸是一个相当残忍冷血的人。
艾斯微微睁眼,冷汗浸湿掌心,他紧张地攥紧了衣角,声音微抖:“……嗯,方便。”
夏闵宸看似在征求他的意见,实则态度强硬地逼迫着他,他并没有任何回绝的余地。
耿于立马就领会了夏闵宸的意思,转身走到门外关上了门。
夏闵宸将一个小型的便携式金属屏蔽仪打开放在了桌上,然后坐到了弥弦的旁边。
弥弦转头看着夏闵宸,凑了上去,压低了声量:“你问他吧,我出去回避一下。”
弥弦因发烧升高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外衣透了过来,夏闵宸偏头垂眸,看见颈间落下的几丝深紫似黑的柔发,后者意识到距离太近又往后撤了一点,柔软的发丝扫过肩带来一点痒意。
夏闵宸移开目光,平静的声音如常:“不用回避。”说完,夏闵宸拿起扔在一旁的薄绒外套递给了弥弦。
季节更迭天气转凉,西C区临海,气候比内陆稍微温和一些,但气温依旧很低。
弥弦套上外套将拉链拉到了最顶上,把下巴掩到了竖起的高领里,听话地地呆在了原地。
身形单薄的艾斯坐在斜角处,一双美丽水灵的绿眸紧紧粘在弥弦身上,看见他们之间亲密的互动,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才忍住了心中的酸涩。
所以主人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才不喜欢他的吗?
夏闵宸凉凉地看着他,冷漠地问:“你为什么会进入黑市?”
艾斯不安地挪动身体,清透的眼眸噙着泪水,咬了咬唇:“我不知道……那天我和以往一样离开训练室就回到了我的序号间。我不知道黑市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来到这里……”
被送到了拍卖会上关在金丝笼中,作为卑贱的货物任人挑选。
说着说着艾斯已经难以控制哽咽:“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训练?”夏闵宸抓住他话语中的疑点。
艾斯努力忍住眼泪,点了点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他们统称为训练师。”
“我是,2组,第78个接受训练的omega。”艾斯回忆着最开始的事情,却发现对于那时的记忆变得十分模糊。
“我记得那里是一个很大很空的地方,那里有很多Omega……有人告诉我我以后会住在这里,有人会教我读书识字……在这里除了,除了自由应有尽有。”
“后来的每一天都会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男人出现,他会教我识字,会帮我渡过发情期,也会替我解决所有问题。他就是训练师。”
艾斯断断续续地说着,还说错了好几次,说错后就会胆颤心惊地偷偷看着夏闵宸的神情,见他没有生气,便继续说:“他还会给我注射一支药剂,这是帮我恢复身体的。”
“我的每天都是一样的,所有的东西都像是是写好的程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固定的生活,永远一模一样。
“我能记得的只有这些了。”艾斯不安地握着双手,有些忐忑不安。
在艾斯说话的期间,夏闵宸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微表情和细节,确认过艾斯眼底痛苦害怕和迷茫的情绪和变化都是真切的。
艾斯说的是真话,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夏闵宸捏了捏指节,看着默默流泪的艾斯,缓缓问道:“人体改造,是你自愿的吗?”
“三年前,不是,将近四年前,”艾斯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眉眼间都是怨恨和不解,说出的话也格外艰涩,“我父母将我卖给了一个男人。是他把我带到了那里。”
“他是谁?”夏闵宸紧接着问道。
“我不记得那个男人了。我后来没有再见过他。”艾斯不知道为何自己对于几年前的事情遗忘了这么多。
奇怪的是,明明这些事情他反反复复地经历早就熟记于心,任凭他怎么想始终都像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纱,无法忆起。
训练只是表面的一个幌子,实际上进行的违法的人体改造实验。可当夏闵宸问道关于这方面的的东西时艾斯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艾斯说的内容已经很详细,但是关键的细节却一点都没说出来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弥弦一直沉默地听着夏闵宸和艾斯的对话,直到现在才微微坐正了身体。
艾斯和弥弦的位置位于斜角,当弥弦看过来时,明明两个人之间间隔了一段距离,他却还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落在了弥弦的脸上。
弥弦平日苍白的脸颊染上薄红,增添了几分柔软温情,不再如往常一般寡淡冷漠,要生动得多。
弥弦强行打起一点精神,暖烘烘的热意放大了胀痛的不适感,声音微微发哑:“艾斯,你原本的家在哪里?”
弥弦真正和他交谈的时候其实很少,艾斯几乎是瞬间就回想起弥弦曾经抚摸着他的这张脸问他‘这是你原本的容貌吗’的画面。
艾斯的手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不安地咬了咬嘴唇,才说:“嗯。”
艾斯经过一番心理挣扎后顶着一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鼓起了勇气主动说:“被卖掉之前,我在东3区……”
东3区?
夏闵宸轻轻挑了挑眉。
东区是下三区里最为混乱潦倒的贫民窟,东3区则是贫民窟为数不多的救济区之一。
这里的人和上三区权力阶级的不平等还有黑市佣兵基地的罪恶不同,东区的贫民骨子里就坏透了。
他们贫穷、自私、愚蠢,嘴脸虚伪恶心又自视清高。
生在这里,被亲生父母卖掉反倒变成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因为上三区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销金窟,下三区则是乌烟瘴气罪孽深重的埋骨地。
东区更是罪恶泛滥之地。
这里处处都是不平等,是比罪恶还要罪恶的地方。
夏闵宸目光晦暗地看着弥弦的侧脸,微翘的眼睫毛在他干净的面庞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颤了颤,殷红的薄唇张合,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带我去吧。”弥弦对艾斯说。
艾斯如受惊的小鹿般睁大了湿漉水灵的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会儿后才点了点头,说道:“……好。”
夏闵宸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缓缓按在了腕上的抑制环。
弥弦疑惑地看了夏闵宸一眼,但是生病消耗了他太多精力,他实在难以思考太多。
抑制环“滴滴”发出警报,一行鲜红的小字跳了出来,还未来得及发出警示,就已经被夏闵宸无情地按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