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空间,残破的场景……是夜神之国?空怀疑自己在做梦。头昏昏沉沉,无法正常思考。空没有停在原地,雾气弥漫间他摸索着向前走。
不远处有光亮,靠近后好像是一面光墙?那下面的东西……更亮一些……到底是什么?!
密集的灵魂堆在光墙前,贴着光墙想要进来。肉眼看来灵魂没有实体,光墙也没有实体。空试探地伸手,轻松穿过光墙,他没有犹豫,直接走过光墙,没有被阻挡的感觉,只是穿过光墙的那一刹,身体仿佛被冻结了一样。
光墙外似乎并不被夜神所庇佑,冰冷与黑暗渗入骨肉。密集的灵魂声调不一却在一致发出疲惫而痛苦的叹息,他们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不知道还要走多久……
“……地脉…尽头……到此吧。”
是谁?欸,那个人是……
空逆着穿过一个又一个灵魂。
“进入这里后,你的心脏燃烧得更厉害了。”
被斗篷裹得严实的人背对着空和[队长]说话。
“靠近了安息之地,意志坚定的勇士也会躁动。”
空靠近了几步,想看得更清楚些。斗篷下的人是谁?没走两步,被斗篷下投来的视线定住,看不清面容的人瞥来一眼,收回视线的同时,空失去意识。
*
[队长]看向贝希摩斯回头分去视线的地方,挨挨挤挤的灵魂贴着光墙,叹息着,痛苦着,不得安宁。
[队长]问:“不适应吗?”
“没有。”贝希摩斯收回视线,将斗篷拢得更紧,和[队长]道别:“不浪费你时间,期待我们的再会。”
古瑟雷德跟在长官身后目送那位客人远去,消失在黑暗的边界,被水轻飘飘托举的感觉也一并消失,身边的长官身上再次传来万千灵魂的重量,光墙边聚堆灵魂的存在感也明显起来。他更期待着约定实行的那天。
从断口进入地脉的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痊愈的断口温顺地接纳了贝希摩斯。提瓦特的地脉是温暖的,贝希摩斯想原来安息之地是这样的吗。小小走了会神,他已经被元素推着走出了不远的距离。定神推开黏黏糊糊的元素力,记忆还留在身边。对他人记忆没有窥探欲实在没办法的贝希摩斯只能收回无用的斗篷,放出力量为自己撑出一片清静。
贝希摩斯的力量来源复杂,主体是记忆转化而来的冰元素力,在提瓦特被称为“人界力”,而另一部分则是由躯体——掌握原始胎海的水龙王带来的“光界力”。胎海孕育万物,亦有吞噬万物的能力,这部分力量——很不幸,由千年前逝去的水龙王寄托了悲与哀,包含了怒与恨,最后汇聚到了它摇摇坠下的泪中,更具毁灭的倾向。
元素想进来又畏惧被吞噬,只好犹犹豫豫地挨着结界边缘。记忆则不必费心,在提瓦特,贝希摩斯愿意的情况下没有人能在记忆的范畴内打败他,即使是神。
所以能修改我记忆的,只能是我了啊……贝希摩斯想着,懒洋洋地看结界外滚来滚去的元素和记忆。结界范围不大,只贝希摩斯身边一步的距离,他靠边站着,不断有记忆和元素被吸引被裹挟着来,巴巴靠着结界,可惜不被允许靠近,很快又被裹挟着远去。
地脉不会因为贝希摩斯站在那而拥堵。他得出结论后再次迈开步子。
贝希摩斯在地脉中慢吞吞地顺着记忆和元素奔涌而去的方向前进。天理改造地脉是为了对抗深渊,地脉的稳定性至关重要。这是夜神告诉[队长]的,原有的地脉无法抵御深渊,提瓦特本身无法支撑,那天理是通过祂带来的力量还是提瓦特之外的事物来维持稳定呢?
深渊无法侵蚀的力量或事物……贝希摩斯在纳塔见到了深渊,第一次只是感受它的吞噬,第二次见到了它的狡猾。并非无意识的毁灭,它在吞噬记忆、利用记忆、成为记忆。无形的侵蚀,有形的吞噬,难办啊。
身旁的元素越来越丰富,快到了吗?贝希摩斯停止漫无目的地思考,一路的见闻几乎验证了他的猜想,到了真正揭晓的时候,他反倒近乡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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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秘境中见到“过去的自己”后,贝希摩斯提出了很多猜想。他可以继续随遇而安,顺着至冬的计划看那位旅行者如何改写命运,[丑角]邀请自己合作时说得很好听了。看到的许多不合理处他也无视到习惯了,两千年过去,他连曾经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看到佐希茨才意识到不对。
[贝希摩斯]问:“你称自己为贝希摩斯,是放弃了自己的人格吗?”
这句话简直有病,贝希摩斯听到的第一时间就这样想。守卫帝国的巨兽,他为什么不能接受这个称呼?
……不,不不不不。他必然是不会毫无芥蒂地接受的,[贝希摩斯]说得没错,这个带着血的称呼他怎么会将它来取代自己的名呢?这个称呼始于母亲的死亡,应该止于父亲的死亡才对……
他一遍又一遍地检索自己的记忆,会磨损灵魂的死亡被刻意模糊,能想起来的只有父亲死前最后一次唤他:“佐希茨,我要去见你的母亲了……我们走了,但我希望你明白,我们爱你,你是出生于爱,生长于爱的孩子,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咳,你的未来必定——”
生性冷淡的男人温柔地看着他,握着母亲的遗物与世长眠。贝希摩斯立于血泊中,他最擅长最喜爱的刀插在他父亲的心头。
“贝希摩斯”的称号跟了他半生,每一次被唤起都提醒他计划未成。计划完成的那一刻,这个称号就该消失。而且来到了新世界应该有新的名字,不该是这个。
贝希摩斯看着[贝希摩斯],表情平淡,甚至有些放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是放弃人格,而是记忆被处理了……认知也被改了。潜意识都发现了不对劲,能够动手脚只会是“我”,是在提醒计划未成,还是告诉我记忆有误,要我主动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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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如何,贝希摩斯做出了反应。他来到从未有过好奇甚至被特意忽视的地脉,在这之中,他见到了部分答案,具象化的“网”。
秉持公平,在枫丹的事务中,贝希摩斯不会使用超越人类的力量,就连元素力,执律庭总司也是不常有神之眼的。但他也没有自大到完全不用,人与人的联系、记忆便是他牢牢把握枫丹的“网”。
眼睛看过的一切会被记录;耳朵听到的声音会被记录;大脑想过的事情也会被记录,最终形成记忆。或是长时保存,或是一瞬即逝。只要记忆存在过,贝希摩斯就能获取、更改。这些记忆通过人与人的联系,不断传播、勾连,贝希摩斯握着的几根线就这样辐射扩散成一张庞大的“网”。
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方式?主动扩张,方便、自然。贝希摩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动机。但他来到地脉中,这张“网”具象化了,他的猜想被证实了。拒绝建立联系的人怎么会选择通过人与人的联系去控制隐患。
地脉是世界树的根系,是一张“网”,主动向外延伸,联系每一个人,吸取记忆,流淌记忆。错综复杂的根系汇总成几只粗壮的主根,最后并于一个主干。它要开什么花、结什么果?
除了他,谁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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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希摩斯站在世界树前,感受到融合与雀跃甚至有点想笑。对于自己可能是“地脉”或者其中的一部分,说不上意不意外。难得的环境和心态,贝希摩斯也放任自己沉浸于思考。
能让“我”参与地脉的改造,天理拿出了什么?答案可能很简单,祂什么都不需要给。和故乡大不相同的世界,对于心存死志还在挣扎着求生的人来说会是一个很好的疗养之地。
“我”和我一样,对自己总会有着令人惊叹的包容度,对佐希茨好的可能都要试一试,所以想让自己看看不一样的世界而和天理做交易也很正常。
说不定进入天空岛还能看到“我”呢,贝希摩斯饶有兴趣地想,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被吓到。
要和至冬透一下底吗,贝希摩斯问自己。不,如果“我”站在天理一边,必有他的理由。可是……
那维莱特怎么办?理性强压下突然冒头的感性,说到这个,那不如先想想自己对那维莱特莫名的追逐是为什么。贝希摩斯绕不开这个问题,对一个纸上人物的好奇会让他有这么激烈的感情吗?
遇到那维莱特前,他花了两千年去追寻存在的意义,还如此明确是一个具体的人。遇到那维莱特后,他冒失地托付信任和一切,就像是知道那维莱特绝对不会让他失望。当然,几百年相处下来,那维莱特已经证明了他值得。
是被人为篡改了认知吗。贝希摩斯不愿意以恶意揣测,就算是人为的、恶意的,那维莱特现在是他的家人,他会坚定地选择那维莱特……
理性发问:那维莱特和“我”对立呢?
……再说了,修改记忆的应该就是“我”吧。贝希摩斯开玩笑地想,如果真有别的人能越过我来修改我的记忆,那我不是失智就是失心了吧。
还有一种可能,我不会对一个纸上人物有如此激烈的感情和抛弃一切的心甘情愿,但我曾经为一个人这样做过。贝希摩斯干脆坐下,在记忆和元素流中耷拉着眼,任由路过的元素黏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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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妈妈。生我养我,使我成长,即将如她期望般独立时离奇自杀的母亲。在银杏叶落一地的时候,癫狂地死在银杏树下。佐希茨发现她时,银杏叶落了她一身,遮挡了血迹和她自己捅出的几十处伤口。父亲姗姗来迟,坐在花园看着落了一地的银杏叶,看了一夜,第二天他把佐希茨关了起来。
佐希茨不愿意接受这个安排,他吵过,闹过,最后以死威胁,那个男人只在他以死威胁时来看过他。
“你要舍弃你母亲留给你的最珍贵的生命来威胁我吗?”
他沉默了,反抗了几个月,父亲都无动于衷,期间他怀疑过父母的恩爱,怀疑过父亲的无辜,怀疑过所有人……只在听了这一句后他接受了父亲的一切安排。他在母亲死时的房子里被关了两年,出来后,他放弃了原先进入军备处工作的打算,投身前线,开始复仇的计划。
过程的顺利和不顺都不重要,最后他成功了,完成了这项占据他三分之二人生的复仇。
他甚至有闲情想,自己真是没变过,一直都是自私的。在帝国时我行我素的行动被加工成光正伟岸,他既得利益便不会撕破这层伪装,万幸这些战绩政绩不被公开,一想到有人讨论他是出于何等高尚的理由完成这些成绩,他就心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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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希摩斯用手指在地上来回画线。最开始是来到提瓦特游历,偶然在枫丹遇到最高审判官,因为好奇他的结局而且时间充裕所以跟随左右,但结局应该不好或者提瓦特在轮回,因为地脉或者自身力量,记忆没有消失而是积累,对那维莱特的情感越来越深,再开始后主动寻找那维莱特,也许中间经过了几次循环,发展成现在的偏执。
果然还是结局不好吧。贝希摩斯对比着下了结论,笔记的记录和轮回对得上。贝希摩斯仰头看不远处的世界树,看不到顶,也猜不到“我”要如何改变结局。不好的结局目前看来就是天空岛对龙的打压和深渊侵蚀两种,第一个的可能性已经不用想了,第二个如何解决?
世界树下的一团人安静坐了会儿,站起来整理好衣服离开了。贝希摩斯敲敲头,停,不要再发散了。来这的目的已经实现,预计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早点回去赴枫丹的约。贝希摩斯现在迫切地想触碰到那维莱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