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特莉可镇一年内途径船只3742艘，由柔灯港前往拜达港的船只七成会停靠镇上做补给，期间发现有198只船队货不对账，实际货物名单都有记录。”

“我们追踪的那批实验器材在四个月前集中运往拜达港，随后转运到须弥城，也有线人说沙漠里也出现了一部分带有科学院编号的器材。结合草神重新执政的消息，愚人众的计划是和教令院在合作，很明显，失败了。”

帕米拉把总结好的资料递给贝希摩斯，被摆摆手拒绝了。

“参与其中的执行官，除了【博士】还有谁？”

“这正是问题所在。先生，提供的实验记录上被奇怪地抹去了一位存在。”

帕米拉把教令院抄录来的记录一一展示，指出被划去名字或者模糊不清的地方。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几处都是同一个人或者实验参与者。我们对照过往实验记录，确定这个名字是他们计划的关键，是载体和参考，同时大概率也是一名执行官，准备阶段的会议上就有出席记录。具体席位，推测为空缺的第六席。”

“好，”贝希摩斯打断她，“查到这里就可以了。这批器材的事，谁是苦主都说不定了。”

原以为是愚人众又插手枫丹的内政，贵族也胆大妄为到要造出一个新神，一路查下来却是须弥教令院策划的，再把情况一对，这事就变性质了。

【预言】真正发生之前贝希摩斯对枫丹是盯得越紧，管得越松，一应事务都是走正规流程到他手上才处理，偶尔帮那维莱特改个文件。等【预言】结束了，借着玛塞勒落网，清查二十年间的案子，把池子里养肥的鱼一个一个捞出来煮了。

贝希摩斯把枫丹上上下下整理了一遍，接手工作的人也没问题了，他都准备动身，又冒出个“造神”。刚“休息”过松快点的神经一下又绷紧了，贝希摩斯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能离开枫丹，不然怎么一有离开的心思就出意外。

“须弥近期有什么节日或者庆典？”贝希摩斯想着要不要顺手做个人情，顺便满足下萨克森回去的愿望。

“再过两个月是花神诞祭，草神执政后的第一个生日，须弥必定是要好好庆祝的。”帕米拉这两天把须弥相关的资料翻了个遍，须弥最重要的节日还是所谓造神计划的重要一环，她印象深刻。

两个月，就让至冬等等吧。贝希摩斯毫不犹豫地放鸽子，愚人众在枫丹留了这么多烂摊子该长点教训了。

“帕米拉，来看看。”贝希摩斯递过去一份文件。

接过文件，帕米拉一一看过去：拟定刺玫会合作航道的开设……航道规划路线……佩特莉可镇为中转。

帕米拉看文件看得很仔细，逐字逐句，读了一遍又一遍，贝希摩斯看着她。帕米拉已经老了，两鬓生出几缕白发，眼角的细纹明显，穿着警备队制服也没了从前叫人闻风丧胆的气势，眼睛依旧亮，亮的让他想起她之前跟着科圣斯跑来跑去的样子。

她是半路加入的马戏团。巡游的马戏团途径小镇，突发奇想表演了一场，镇长的女儿没有错过。她和所有的女孩一样，喜欢动物，喜欢绚丽的服装和彩带，喜欢新鲜的事物，她当然不会错过。表演中意外的亢奋也让她迅速沉浸其中，甚至想要加入。

看啊，他们多开心，笑着闹着做出那么多精彩的把戏，那些孩子也不孤单，亢奋地跟随指引完成一个又一个高难度的动作，不知疲倦，不畏火焰。

她沉迷于此，还想要一直快乐下去。

亲近动物，与动物相处愉快的能力让她在马戏团如鱼得水，被肯定，被注视，也被嫉妒。再怎样胆大，她都只有十几岁，闲言碎语传到耳朵里依旧会难受，她在夜里和她的表演搭档说，搭档只能呜呜地舔她的手——以免伤人，马戏团的动物们都做了无害化处理。

莫大的悲伤突然席卷她，马戏团真的适合她吗，动物真的适合在马戏团吗，那些表演时的欢呼喝彩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命运眷顾她，遇到了马戏团，也遇到了来查马戏团的影子。

动物不寻常的亢奋是药物的作用，这种药物刚进入动物实验阶段就被沫芒宫下令封查，流出实验室的一部分成了马戏团训练动物的药物，一部分成为了乐斯的前身。

影子是秘密进行搜查，他的隐匿瞒得过人却瞒不过动物，所以她跟了上来，知道了真相，下定了决心。

“这些动物是被马戏团收养的，如果离开马戏团，它们无处可去。”影子说。

“是，它们就在这，也不会走，走的是人而已。”她回答。

就一眨眼，她变成了跟在影子身后的又一个影子；就一眨眼，她在城墙里听过了许多虔诚的祷告；就一眨眼，她要离开水上的阴影了。

帕米拉终于确定好这份文件，笑得很得意：“这会是今年里哥哥收到过的最好礼物，送礼物的比赛输了我也很高兴。”佩特莉可镇的传统，为每一位家庭成员准备礼物，收礼人会选出最喜欢的那一份，帕米拉已经连续45年获得最多家庭成员满意奖。

“你们兄妹感情很好。”

帕米拉看着贝希摩斯那张年轻的脸诡异地露出几分慈爱，叹了口气：“虽然我知道您的年龄绝非展示出来的这样，但体谅一下我的眼睛吧，它说它要罢工了。”

“好啊，我给你的眼睛批假，它可以光明正大地罢工了。”

“停停停，您知道是玩笑话还要一本正经地接下去，这里面是有什么我不知道不理解的乐趣吗？”

贝希摩斯笑而不语。

在贝希摩斯面前，他的下属们总有些放纵。帕米拉放回文件，转身打开窗户把办公室里的香味散开。

“艾梅莉埃又给您调了什么香，怎么不分给审讯科一点，闻起来多有用，”帕米拉循着那股浅淡的味道找到源头，一小瓶开着盖的香水，“要不您现在就借我用用？还有几只小鸭子叫不出声呢。”

“想要就拿去，你还会和我客气呀。”

“您是上司呀，怎么也要装一装样子。”

帕米拉把香水瓶拧紧放好，在办公室里逛了起来，东摸摸西看看，找找贝希摩斯还有什么镇定神经的东西一并收拾了。科圣斯和她聊过贝希摩斯的“休息”，很管用的舒缓压力的方法。“休息”好了，这些辅助外物该撤下去的都尽早撤。

要不要提醒一下福格尔，也不知道他们那助理交接的手册里写没写这个，连配饰都数明白了，这种事不应该没写，还是贝希摩斯最近才用起来？

找了几圈没找到除了香水之外疑似镇定神经的物品，帕米拉还挺满意，坐到贝希摩斯身边吃茶点。贝希摩斯端着第二杯茶慢吞吞地喝，顺手给她递了马卡龙。

“您啊，”帕米拉接过盘子一看，全是她喜欢的树莓味，“这么贴心就是在钓鱼执法吧。”

看贝希摩斯无动于衷地喝茶，帕米拉只得吃下两个马卡龙，短暂地歇歇嘴。喝口茶润润嗓子，开始下一轮。

“您说说呗，怎么想着把事情放下来去出差了。”

贝希摩斯就等着她问呢，平时帕米拉来办公室次数就少，一半时间是在门口晃晃，把资料文件什么的交给福格尔就走，能进门都是有大事要汇报。今天在办公室都晃了一个小时了，如果不是枫丹的天要塌了，就是有什么事要问贝希摩斯。

“忍很久了？”帕米拉不好意思地笑笑，贝希摩斯太清楚他们那群人了，“说说吧，这次是萨克森让你来问的还是都商量好了你做代表来问。”

“好了，”贝希摩斯别开眼不想看帕米拉腻歪歪的表情，“你也振作一下，怎么每次都是你来问，下次让萨克森来吧，肯定是他出的主意是不是？”

“不算出差，”斟酌了下措辞贝希摩斯才回答她的问题，“去见见朋友，顺便聊下公事。不是一个人去，萨克森也要出人和我一起走。”

怎么萨克森也一起去了，帕米拉表面喝茶吃点心不耽误，心里已经掐着萨克森脖子了，你小子都一起去了还让我来问，找事吧！

“之前不都轮番劝着让我出去走走，现在真出去你们又来问……是不是工作搞不定？”贝希摩斯有点好奇。

“搞得定，您别想着工作了，就是问问，”帕米拉把剩下的茶一口喝尽，“我是没见过您离开枫丹那么久、那么远——当然，我不是对您离开有意见，只是不太适应。”

帕米拉已经不是刚来执律庭时了，对工作没有那么多问题，她也许久没有和贝希摩斯谈心了，贝希摩斯不介意和长大甚至老去的帕米拉聊聊。

“你刚来执律庭的时候也不适应，但是现在，我们能坐在一块喝下午茶了。不适应，这往往意味着你想适应。我想要，所以我得到，这是你加入执律庭时和我说的。”

“您呀，”帕米拉对贝希摩斯的认真哭笑不得，“我舍不得您而已，虽然平时见面时间也少，但我知道您就在这，想见的话随时可以来执律庭找您，可您离开枫丹了，我也是要担心，要想念的。”

“其实我还在担心其他的，”帕米拉该死的好奇心又冒了出来，“虽然我没有结婚的想法，也有几个感情交流对象，倒是没听过您的消息啊？”

“帕米拉，因为好奇心长的教训还不够吗？”

眼睛还是弯着，语气却冷下来，这样的贝希摩斯足够摄人，帕米拉一点不怕，还在问：“科圣斯是您的亲人，其他感情呢，亲情、友情、爱情，感情单一不利于身心健康哦。”

“……家人是无私贡献的关系，我更信任这种感情。”

也许是几天前的“休息”让精神舒缓了些，也许是今天的下午茶点格外松软，也许是帕米拉的问话技巧更加精进，贝希摩斯紧闭的蚌壳吐出几粒小泡泡。

“我经历过很多感情，更多的是憎恨、厌恶和忌惮，这些情感比美好的情感更强烈也更容易。爱情可能是一刹那的火花，友情也存在背叛。对我来说只有亲情更巩固，”贝希摩斯看帕米拉听得津津有味，摇头一笑，“我已经受不住情感会带来的变动了，毕竟上年龄了，稳定才是最好。”

帕米拉感觉被贝希摩斯暗搓搓点了年龄这一痛处，果然什么温柔什么谈心都是伪装，阴阳怪气和指桑骂槐才是贝希摩斯。她突然放下心，贝希摩斯哪里需要担心，他最是值得信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