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希摩斯带他们直接回到了莫娜的房子。先一步被贝希摩斯送回来的莫娜在她书房的那面墙坐着,面对墙上层层叠叠的纸张,双眼放空。
敲门声打断她的思考。
“请进——你们回来了,如何?”
她给进来的三位指了椅子示意他们自便。
派蒙直奔最近的椅子坐下,今天她受了不小的惊吓,完全不想再动弹了。
“虽然结尾比较坎坷,但至少记忆看全了。要向你讲述那些记忆吗?”空回答莫娜的问候,说到记忆向贝希摩斯投去目光,记忆里的那些事他不确定能不能说出去。
“看全了就行,不用和我说。”
莫娜松了口气,先前秘境里的那一遭已经向她验证了贝希摩斯的记忆有多强大,也多少能明白师傅的占卜结果如何是那样。不过有了旅行者这个变量,多少会有点新进展吧。
她再次进行占卜。
水占盘的水面荡起涟漪,人和事在其中呼啸而过,她沉浸其中。
*
未知全貌的生物滴下悲切与怨恨的泪,被一双手化作蜷缩的贝希摩斯。他因战争而苏醒,唤醒他的战火以修补之物的降下作为结局,孵化他的湖泊也因此干枯,贝希摩斯开始了环游这片大陆的旅程,他从沙漠出发,走过绿洲雨林,走过高耸连绵的山峦,来到果酒湖,脱离暴风而和煦的国度使他停下脚步。
他为优雅的魔女们热情地接待,[B]女士为其占卜命运——天空如此恐惧他,暗示巨兽吞噬万物直至自己也一同毁灭。大地却在呼唤他,敞开柔软无害的身躯包容接纳。
[B]女士挥笔写下——
[他的命途可被观测,不可预言;他的力量可被分割,不可夺取。]
*
占卜的内容被未知的力量制约,莫娜忘记了看过的内容,仅剩下这句告诫。
师傅的用意她明白,总有些东西不适合被探究。莫娜转告贝希摩斯:“你的未来我无法预知,关于未来我只能给出随心而为的建议。”
这话听起来很像路边坑蒙拐骗的泛泛之词,花了大功夫只得到这么一句。让人有些担心贝希摩斯的反应。
得到这个结果的贝希摩斯看起来并不意外,他沉思片刻后感谢了莫娜和旅行者的帮助,并表示报酬会在明天结清。
“天色不早,今天想来也是担惊受怕了许久,就不邀请各位费心与我共进晚餐了。”
贝希摩斯向他们告别。
莫娜在贝希摩斯走后叫住空,“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不要太靠近贝希摩斯了。”
“为什么会这么说?贝希摩斯对我们挺好的呀。”派蒙不解。
“刚刚占卜的内容在我看过之后全都忘了,没办法给出具体的理由,直觉还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了。”
看莫娜纠结又坚持的表情,派蒙和空对视一眼,点头应下。
离开莫娜的住所,派蒙提议去问问贝希摩斯对占卜的想法。空也很好奇贝希摩斯那不意外的表情,他好像对结果早有预料。
两人一拍即合,向沫芒宫出发。到沫芒宫门口却遇到了那维莱特,询问后得知贝希摩斯并没有来沫芒宫。
“两位有什么要紧事我可以代为转告。”那维莱特善解人意地提出帮助。
“其实是这样的……”派蒙如实相告他们今天的经历,却省去了在秘境中后半段的经历,重点描述莫娜的占卜结果和贝希摩斯平淡的反应。
以派蒙的性格应该不会省去对那样激烈碰撞的描述,空以为她是不想再回忆。但他对第二个出现的“贝希摩斯”身上的违和感很在意,想问那维莱特对贝希摩斯过去的了解。
“额……”
空的出声吸引了正在沟通的两人注意。
“怎么了空?你要说什么吗?”派蒙以为空是要补充什么。
“不,”空有些尴尬地笑笑,“我只是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
“是嘛,没想起来可能说明它不算重要吧。”派蒙安慰他。
空嗯嗯应了两声,继续听了派蒙和那维莱特描述。
心里却是波澜大起。说不出来,后面遇到“贝希摩斯”的事,只要有说出去的念头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贝希摩斯所说的“这里发生的一切不会影响到现实”是这个意思吗?可派蒙明显是没有了这部分记忆,为什么我还记得……
空按下心里的不安,仔细听他们聊天的内容。派蒙在问那维莱特关于贝希摩斯的看法。
“佐希茨是我的引路人,我初诞生时便遇到他,他接纳我,带我四处游历,进入人类的生活,了解人类。我们是彼此的同伴,就像你和旅行者一样。”那维莱特垂下眼,回想他们曾经同行的经历。
初来此世的那维莱特第一次遇到人类时,被善良者友待但也因不熟悉人类生活而被视作异类逐出他们的领地。他只能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好奇人类的生活却因为第一次的不顺利而选择远远观望。
直到一位旅人来到他的栖身之所,那维莱特偷偷观察他,以为是迷路了,犹豫如何为他指路。那人敏锐地发现了他,在看到他后片刻失神。
那维莱特以为他是惧怕自己,转身想走。
却被叫住,旅人摘下披风露出金色的长发,郑重地伸出手来邀请他:“很高兴能遇到你,虽然初次见面就这样有些冒昧,但还是想问,你愿意和我同行吗?”
阳光透过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那维莱特看到一片波光粼粼的海在他眼中。那片海令那维莱特有些心动——他好奇自己的过往,也好奇与自己外观相似的人类,这是难得的可以接近人类的机会。但曾经受到的恶意令他有些犹豫,如此殷勤未必是好事。
半跪在水边的旅人没有催促,那只没有茧子、柔软细长的手,掌心朝上停在半空中,无声地展示自己的无害并邀请他。它没有等太久,一只湿漉漉的手伸过来握住它。此后,贝希摩斯和那维莱特相伴至今。
“为什么那维莱特要叫贝希摩斯为佐希茨呢,是什么特殊含义吗?这听起来不太像枫丹人的名字。”派蒙发现了称呼上的不同。
“我在学习人类的做法。”那维莱特点头承认了称呼的特殊,空注意到那维莱特那部分蓝色的长发好像变亮了。
派蒙疑惑地重复:“人类的做法?”
“一些只有彼此才能称呼的称呼。”
空确认自己没看错,张嘴想打断派蒙关于这个问题的深入,还是慢了一步。
“可是贝希摩斯对你没有独一无二的称呼啊?”
“为什么他要在你们面前独一无二地称呼我?”那维莱特谦逊地提问。
“彼此彼此,不就是要有来有回吗?你称呼了他,他也要这么称呼你才叫彼此吧。”派蒙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满意地揣手。
“唔……你说的很有道理。”认为自己对人类社会还需要学习很多的那维莱特相信了,“谢谢,我会让他这样做的。”
空捂住了眼,觉得自己不该听到这些,在心里默默向贝希摩斯道歉。
这不能怪那维莱特。四百年前的那维莱特注意到几对关系密切的人都对彼此有独特称呼,好奇询问,这些情侣只能尴尬地解释是亲密的象征。那维莱特觉得自己理解了,之后四百年孜孜不倦地称呼贝希摩斯为“佐希茨”,可惜两个人非工作时间能聚到一起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时间太少,至今没人发现这个特殊。
而今天,空被迫发现了。
晚上回家后的贝希摩斯看着坐在餐桌等他的那维莱特,走到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这是他们请求沟通时的心照不宣——客厅可以是对外的,但餐桌只属于自己人。
贝希摩斯面对终于愿意和自己正面沟通的那维莱特很有耐心。但特殊称呼这样的要求……他面露茫然:“那维不算独特吗?”
“要和别人的称呼不一样,这个称呼我听过别人称呼我。”
贝希摩斯苦恼思索,他不擅长取名,尤其是这种带有更亲切意味的称呼。
“那我要叫你什么好呢……等等,谁称呼你为那维,是我认识的吗?”
那维莱特摇头表示贝希摩斯不认识那人但这不重要,现在要先处理贝希摩斯对他称呼的事。
贝希摩斯用他们一同旅行时常出现的“很为难希望那维莱特主动帮忙”的表情看他。
“这是你的任务,要你自己想。”最高审判官拒绝超额任务。
“Nette leute(纳特莱特).”
贝希摩斯被打败了,“在来枫丹前我一直这样对外称呼你。它的意思是,可爱的人。”
那维莱特愣住了。在他的印象里,来枫丹前,贝希摩斯多是用“你”或者“我们”来代称——在那维莱特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后,他会说我给你说说它的故事吧。在他们需要确定下一个旅行目的地时,他会把地图摊开在那维莱特面前问你觉得我们接下来去哪呢?
但贝希摩斯除去自己取名不好听的尴尬,还有点心虚。
在初次相遇的那个晚上,贝希摩斯和他交换名字时,那个只到自己胸口的孩子平静甚至有些失落地说自己没有名字。贝希摩斯告诉他姓名是很重要的象征,但他可以在游历世间后为自己取一个名字,那会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离篝火坐得稍远的孩子用被火光浸润得亮亮的眼睛看着他,很认真地答应下来。
贝希摩斯却在窃喜,多可爱的人啊,离我那么近,那么乖。Nette leute,贝希摩斯在心里偷偷叫他,更熟悉后甚至会在那维莱特不在身边时向其他人这样介绍他。
贝希摩斯知道自己不正常,但他总是安慰自己没关系的,你只能在这段时间这样叫他了。来到枫丹后,贝希摩斯对外敬称他为最高审判官大人。在那维莱特拥有了这个姓氏后,他便取了与Nette leute不沾边的那维作为称呼。
如今提起这件事,贝希摩斯感受到的更多是歉意。
“抱歉,这样的称呼对你来说太轻浮了,我希望你能为自己取一个更正式的名字,所以没有和你说过。不过它和你现在的姓氏发音很像吧,好像和我之前叫你的那维没什么区别。”
那维莱特一声不吭地绕过餐桌走过来。
贝希摩斯张开手拥抱他,“但原谅我想不到比这更适合你的了。Nette leute,你是可爱的人,值得被爱。”
*
第二天下午,空在歌剧院附近探索时发现贝希摩斯坐在甘露泉旁。
贝希摩斯看到他,向他招手。
“那维和我说你们找我。请坐过来吧,这边风景很好。”
派蒙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今天有审判,刚好我在伊黎耶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就来顺便等等那维。”
昨天分开后还以为要很久才能遇到贝希摩斯,没想到今天就遇上了。空问他能不能说下对占卜的想法,他们有点好奇。
“当然可以,坐在这看喷泉也很无聊,欢迎聊天。”
“这个结果倒是在我预料之中,”贝希摩斯给他们分了一把喂鸽子的面包碎,“福格尔的提议让我想起曾经[B]女士的承诺。比起占卜我还是更相信未来靠自己,会找莫娜小姐也是想把这个承诺兑现了。倒是没想到会让你进入那样的危机,实在是抱歉。”
[B]女士行踪不定,刚好她的弟子莫娜在枫丹,又刚好莫娜的研究需要大额资金支撑。兑现承诺的人情能用金钱还清是再好不过的了。
在聊到后续的安排时提到水神,贝希摩斯干脆简单说了说他和水神的计划——贝希摩斯只作为最后的执行人参与,途中会给芙宁娜打一打掩护。这些事情并不需要明面的身份,会成为执律庭总司主要是想辅佐那维莱特。
而关于那维莱特。
贝希摩斯把手里的面包碎都扔出去,鸽子们如白色的浪潮奔涌而来。在翅膀扑棱声中,贝希摩斯轻声回答:“他是我存在的意义,毕生的追求。”
因鸽子扇动翅膀的扑棱声和“咕咕”叫声并小孩喜悦尖锐的欢呼声让空没听清他的回答,也不好再问。只能先为派蒙昨天关于称呼的说法抱歉,贝希摩斯笑容变大:“原来是派蒙小姐告诉的那维,昨晚他可是因为这个好一阵折腾我,派蒙小姐要怎么补偿我呢?”
空听完他的话表情有点奇怪,怀疑自己理解错误。那边派蒙已经割痛用小金库买好吃的补偿贝希摩斯了,贝希摩斯欣然接受派蒙的补偿,并大方表示如果有空欢迎一起来喝下午茶。
吃干净面包碎的鸽子飞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