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还没见过这么破烂的棚舍,残椡破败,缺棚漏顶,还脏兮兮的都是灰。
牧场里的动物都爱干净,长工们清扫不当真的会被追着打。
京都又是繁华昌盛,朝阳长街中的牧场铺面日入斗金,她去过的最破落的地方也就是京都育婴堂。
至少育婴堂的面子工程极好,城中多善人,捐米赠粮,修瓦补墙,又最不缺干活的孩子,那里瞧着也是处处简朴整洁。
而南狄拓带她来的这个地方,更像是贫民窟。
又或者说,久居京都的异族人聚集的贫民窟
来往的人不少,模样乌糟糟的。
楚辞并没有被绑住,也算配合,南狄拓带她一路走来还需要做些伪装,但进入村子后,也不再遮掩起来。
往来的人皆目光冰冷,审视冷冷打量他们两人,排外的态度不言而喻。
楚辞回视一眼。
南狄拓道:“这里的人都是异类,戾气甚重,东家可以逃跑试试。”
言下之意,他很自信没人会向魏人告密。
南狄拓在一栋有婴儿啼哭声的破草屋前停下,走了进去。
屋子里有一男一女,还有个小娃娃。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其中夹杂若隐若现的药草香。
络腮胡的男人断了只胳膊,用仅剩的胳膊抱着娃娃,看他们进来,连忙站起来,粗声粗气:“大人!”
那小娃娃脸色青白,比楚辞手里的梨还发青,哭声倒是很有劲儿,简直震天响。
吵的楚辞头皮发麻,她掏了掏耳朵,一脸苦相。
屋中的女娘转过头,她的脸上横七竖八许多刀痕,乍一看骇人至极。
这倒让楚辞想起了南狄拓脸上也有类似的伤,只是平时以伪装遮挡。
小染干的。
也不知道这丫头这会儿在哪里,还能有机会见一面吗。
系统空间里,系统悄悄道:【宿主别怕,我能救你。】
楚辞诚恳的问:“怎么救?”
系统道:【还记得“金榜播报”功能吗,当初在月然部落,排名进入世界前三百的持有性奖励道具,能够全域播报,你每个月花两百积分一直把它关着。】
楚辞:“……”
【过期了。不过你能在线上商城购买一次性道具,只要二十万声誉值。】
楚辞:“……”
“你说多少???”
这玩意,之前系统白送,把它关掉只需要两百积分,但是向系统买需要多少?
二十万积分!
她现在总共的身家也才二十几万出头,买了她还能通关回家吗?!
楚辞真心实意:“奸商!”
系统才委屈:【金榜播报,多好的道具!用的好能够无限幅度提升影响力,系统商城里也是排名前几的!当初做活动送你,你还不要!】
楚辞:“二十万积分……我也不是不能死在这儿。”
系统:【……】
南狄拓扔出一块碎银:“煮些热食。”
疤脸女娘警惕的盯了楚辞几眼,很明显能看出她对楚辞的抗拒:“大人,她是人质,只要饿不死就行。”
楚辞客客气气的吐一口血,给她展示,再不吃真死了。
南狄拓轻描淡写撇了一眼。
疤脸女娘不敢再惹怒南狄拓,恭恭敬敬道:“是。”
而后转头重重的对楚辞“哼!”一声,捏着银子出去了。
楚辞:“……”
怎么还两幅面孔。
楚辞又饿又痛,打量着屋内,寻了个稍显干净的地方坐下,随意的盯着断臂大汉看。
对方似乎很不耐烦她的眼神,恶狠狠回视。
楚辞看到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边的砍刀,毫不怀疑如果没有南狄拓在场,他就对自己下杀手。
凶恶的眼神倒是有点像段容那条吃生肉的狗。
“那是阿勇,左手被斗犬吃了,没法继续做斗奴,被斗场丢出来。”
“也是因为废了没有,这次的刺杀没有召他。”
南狄拓道:“东家没见过这般的异族人吧,你金银无缺,接触之人非富且贵,面上皆是和善纯然,身边又被陆长赢清扫的干净,没人敢带您玩这些东西,既不见血腥,亦不闻悲苦。”
楚辞叹息的捂着肚子道:“你不会是想卖惨吧,我现在没有力气发善心。”
小孩子的哭声让她脑瓜生疼,胃也疼,四肢上下无一不疼。
“东家自然是心软的,不过我想说的是——”
阿勇阴恻恻的目光在旁,南狄拓唇角微勾,像一条吐信子的毒蛇:“东家不要乱走,落单是很危险的。我也不保证他们夫妻俩会不会对滁州王的意中人做些什么。”
楚辞靠着墙板,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南狄拓:“寻人。”
楚辞:“挖坟?不合适吧,阿叔应该走了很多年了,骨头其实很容易脆化的,现在可能已经作花肥,长成生机勃勃的香花野草了。”
她苦中作乐:“说不准,你方才垒坟拔的就是。”
这个时候买饭食的女娘回来了。
听到络腮胡大汉唤她,才知道她叫思娘。
思娘煮了粥,两次。
第一次的粥给南狄拓,他们自己再盛了两碗。
第二次的粥递给楚辞。
楚辞看了眼南狄拓手中好端端的碗,又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豁口破碗。
长长的裂缝贯穿碗身,她很怀疑自己一接过手,它就会列成两半,粥水浇自己一身。
她现在知道为什么要煮两次了,碗里的粥米也是青绿色,说不定都没淘洗,能看到霉点。
楚辞一脸青白,脸色难看的和那个哭闹到快窒息的小娃娃差不多:“……就不能也分我点好米吗?”
胃部仿佛有匹马在里面横冲乱撞,她没得挑,接过来。
果然咔吧一声,碗裂开了。
思娘勃然大怒:“你敢浪费吃食!”
楚辞躲闪不及,鞭子就已经落到身上来了。
皮开肉绽!
火辣辣的疼。
下一鞭就被南狄拓拦在手里,他阴沉着脸,夺过鞭子反给了思娘一鞭。
楚辞疼的龇牙咧嘴,一时间管控不住表情。
浪费粮食的确是天大的重罪。
她忍着痛意,都被逗笑了:“思娘,想抽我还得这么努力找借口,你就不能忍忍,等他不在的时候再下手吗?”
一边说着,悄悄将小块碎碗片藏在手里。
背景音是婴童无休止的啼哭声,楚辞伤口越疼,反而越话多起来,就是声音没什么精神:“不是我说你,跟着你混也太惨了,吃不饱也穿不暖,煮点粥都是发霉的米,你要潜伏好歹给人家找个正经活计,挣点银子过日子!”
“这点你得跟我学学,牧场的生活我亏待过你没有。”
南狄拓将鞭子一圈圈缠绕在手上,坦然道:“没有。”
他微微怔然,神色复杂的叹息一声:“牧场的生活很好,像一片乐土,所有人都能和睦相处,没有异国异域之分,平等的被东家欺负。”
楚辞:“……”
她瞪大眼睛,又呕一口血,说话都有劲儿了:“虽然现在我落到你手里,也不带你这么冤枉人的!”
南狄拓道:“你看过魏律,应该知道,图南和魏人的后代只能入奴籍,依附他人生活,全无尊严脊骨。京都市粮司日日严查,严禁售霉粮给魏人,可卖给异邦人却明目张胆,小事皆如此,其余种种亦然。远离故土的图南人在这里活的还不如一条狗。”
不知从何时起,络腮胡抱着的婴儿也不哭了。
也不知道襁褓中的孩子是睡着了还是哭厥过去了,南狄拓把孩子挪过来,凑到她面前。
婴儿的脸拳头大小,皮肤呈现不详的可怖青白,娇嫩的鼻尖擦着她的鼻尖,呼吸浅到近乎没有。
像已安详死去。
南狄拓问:“东家你告诉我,我们的孩子只能过这种日子吗?”
楚辞沉默片刻。
她微往后仰,躲过襁褓婴儿,冷淡道:“事有两面。”
“你只说图南人在京都为奴为婢,生活艰难,怎么只字不提图南屡犯边域,公然烧杀抢掠。”
南狄拓将孩子还给络腮胡,惋惜道:“你越来越像一个魏人了。”
不是,废话这么多,楚辞只关心一件事,她捂着胃部气若游丝:“再盛一碗粥来,不然管什么魏人图南人,我只能变成死人了!”
……
这屋子这么破,居然还有个地窖。
南狄拓将她关在阴冷漆黑的地窖里。
衙役恐怕是全城搜索,连他们这种破屋子都搜了两次,可惜村子倒是异常团结,提前有人通风报信。
吃食全靠阿勇和疤脸夫妇送进来。
地窖隔音不好,楚辞的伤势反复,夜里又经常被婴儿哭声惊醒,模样倒是比穷困潦倒的夫妇两还憔悴。
南狄拓大多数时候都在,他偶尔接了消息,也出去几次。
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一脸失望。
这一次他回来,坐在楚辞对面,阴沉沉的盯着她许久。
南狄拓忽然开口:“他会不会已经死了。”
楚辞:“谁?”
南狄拓:“铁甲军曾经从图南边境,带回来一个怀孕的女娘。”
地窖里,楚辞苦中作乐:“你……难怪还关心孩子以后如何,怎么不早说,他不帮你找,我也帮你啊!”
唧唧歪歪,义正严词的说了一堆,合着是为这个!
南狄拓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陆长赢把他藏的真好。”
图南混血本应该入奴籍,奴籍册没有,十八年前走失的贵女也就那些,将大家族谱查了个遍,相似的人都一一排除,有用的线索越来越少。
楚辞问:“你问过阿赢吗?”
南狄拓露出一抹讥讽的笑:“他说了,病死了。您觉得我该信吗?”
他的脑子里浮现出大阿父的脸,心中一阵焦灼难言的钝痛。
就像他决定背叛牧场那时莫名发痛。
在图南,大阿父是师父的意思。
在被大阿父收养前,他过够了流浪捡食的日子。
说起第一勇士,最强的弓箭手,几乎没人会再将这个词和南狄飏联系再一起。
南狄拓久远的印象里,大阿父总是醉醺醺的,望着大魏的方向。
不管有多少奚落、嘲讽和怒其不争的目光,他都不在意。
挽弓能一人射退狼群的手拿着羊鞭,拿着酒瓶,终日失魂落魄,与牛羊为伍。
有一天,他接到了一条信。
南狄拓从来没有见过大阿父眼眶发红,激动的泣不成声的模样。
夜里,他看见大阿父匆匆收拾行囊,去马厩牵马。
明亮的篝火倒映出大阿父眼睛里跳动的橙芒,似乎一刻也等不及了。
发现南狄拓,大阿父招手让他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我要出躺门,好好练箭,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个礼物。”
他当时年岁尚小,有些迷茫不解。
落在头顶上的手又大又温暖
“可能是个弟弟,或者妹妹。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
然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被陆长赢一剑穿心,曝尸乱葬岗,尸骨无存。
牧场里有很多神奇的东西。
像一个梦中境。
最大的仇怨不过是被黑将军啄了,被楚辞记恨了,牧场所有人跟着一起丢脸了。
人人吃饱穿暖,安康喜乐。
商路通经图南,在这距离家乡近千里的异国都城,他甚至在各式各样异域商品中看到图南的罕见香料。
跟着走商路的摊主说,图南地势平坦广阔,如今也是牛羊成群遍野。
各个部族忙着看顾数不尽的牛羊,边境很久没听到抢掠的事情了。
如果他幼年流浪时遇见楚辞,恐怕也会像项一那般忠心耿耿,视为神明,甘愿为之效死。
如果他在大阿父死前遇见楚辞,他会像牧野叔侄一样,奉她为上宾,永远记得她对图南的恩情。
可惜她出现的太晚了。
南狄拓心存感激。
感激到有些许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