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所有人跌破眼镜的是定北侯临时的倒戈,不过百姓们由着对赫连岐这位少年将军的信任,加上从江州传出来的关于太子殿下的一切,新帝倒是也没做什么事情,名正言顺的太子,诛灭反贼,岂不是理所应当。
更不用说那个所谓的七皇子,根本就不是皇室血脉,加上赫连岐的选择,人们都开始更倾向于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为了肃清朝野而已,政治斗争,离他们太远了,生活照旧,人们也渐渐懒得去细想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侯爷,陛下在休息。”
身着黑衣的赫连岐被拦在殿外,他只略微一皱眉,懒得同这位眼生的小太监计较,自顾自的往里走。
那小太监被挡开,一时错愕,又不敢反抗,毕竟这定北侯如今官复原职,手握重兵,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是要反,那也轻而易举。
赫连岐放慢了脚步,绕过山水屏风,走至内殿,某人穿着中衣坐在桌前,撑着脑袋,双眼微阖,垂下的奏折要掉不掉,他走过去,从对方手里抽出奏折,展开看了两眼,朱笔题字,一个字才写了一半,他顺手搁在案上,凑到对方脸前,呼吸声清浅平稳,应该只是睡过去了。
“陛下……回榻上睡。”
赫连岐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
“陛下?”
楚文州好似没听见一样,按道理这种姿势,不应该睡这么沉,赫连岐想着,还是得找个机会,寻太医过来看一看。这般想着,手刚贴上对方的后背,眼前人就睁开了眼,楚文州眨了眨眼,看见是他,整个人马上就贴了上去,
“我刚才不小心睡着了,你怎么过来了?”
两人额头相抵,赫连岐说:“刚才你殿前的那个小太监拦我。”
“他不懂事,明日换别人来。”
“不至于,叫他多见几次就好了。”
楚文州笑着,搂住赫连岐的腰,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你呀。阿岐,陪我睡一会儿,我累了。”
他松开手,直起身来,两人自然的接了一个吻,又十指紧扣回到床上,两人合衣躺着,手全程没有撒开,握的出了汗,谁也不提要放开。
两人肩贴着肩,胳膊贴着胳膊,衣服的颜色都一样,混在一起,分不真切。
“阿岐。”
楚文州扭头轻唤了一声。
“嗯。我在呢。”
“阿岐。”
“嗯。”
“阿岐阿岐阿岐……”
楚文州像是找到了什么乐趣,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对方,叫个不停。
“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赫连岐道。
“阿岐。”楚文州继续喊。
“……你有完没完,嗯嗯嗯嗯!”
楚文州笑着钻进他的怀里,用头蹭了蹭他的胸口,两只手滑进赫连岐的指间,紧紧扣住,又抬起身,歪着头看他,打趣又认真道:“阿岐,你怎么总是这样。”
“什么样?”
“口是心非。”
赫连岐别过眼,不去看他,楚文州反而随着他侧头,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眼前乱晃,他闭了闭眼,手都没有挣开,放任他为所欲为。
楚文州一同他在一起就笑个不停,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开心的。
楚文州亲了亲他向上的嘴角,又顺其自然的亲他的唇瓣,赫连岐梳的整整齐齐的发冠已然乱了,几缕发丝不老实的钻出来,显出几分杂乱,赫连岐自从病莫名其妙的好了之后,就罕见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此刻也不免心驰神荡,热气蒸腾。
疯了的人好像换了过来,从前是他,现在是楚衡。
两人的手紧紧的扣在一起,过了一会儿,楚文州率先松开一只手,顺着他的腰侧慢慢向下,手像一条游蛇,在他的腿上游走。
赫连岐猛地呼吸了一口气,喘着气说:“等一下。”
楚文州疑惑的抬眼看他,赫连岐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进一步动作。
“你身体不好,体内的毒还没解,还是先,”
话没说完,就被重新堵了回去。
“阿岐,可怜可怜我……”
赫连岐心里想着:你有什么好可怜的。
手却是缓慢的松开了,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罢了。”
楚文州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赫连岐突然按住了他的手臂,翻身坐在了他的身上,他怔愣着,“阿岐?”
赫连岐的气味源源不断的传来,原本清心寡欲的檀香味不可避免的被情/欲缠上,赫连岐的额头贴着他的,气温上升,喘匀了气,轻声道:“让你少费些力气。”层层叠叠的纱帐应声而落,将痴缠的二人同冷寂空旷的大殿隔了开来。
楚文州只觉自己三魂六魄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直勾勾的盯着眼前人的动作,目眩神迷。
真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
“阿岐,当下叫我死了也乐意。”
赫连岐拧着眉,不赞同咬了一下他的耳垂,“哪有这种好事。”
耳鬓厮磨间,被淹没的旧事上涌,不知怎的突然算上了旧账。
“你骗了我两次,够你翻来覆去死两次的,死一次不够。楚衡,我要你一辈子都只能同我一处,倘若是你未来变了心,我就杀了你,后世如何说我不管,我要你永远别想摆脱我……”
楚文州心说:我已经为你死过好多次了。
“好。”他应下。
赫连岐勾起唇角,眼瞳若隐若现的红色渐渐淡了下去。
近些天来,他的病不知怎的渐渐好了起来,让他竟然开始想象以后的事情了。
至于报仇,报完仇就死掉的计划或许也可以往后移一下。
当皇帝有什么意思,有意思的是让楚衡成为他的傀儡,高高在上,却只能受制于他,永远永远,牢牢的把他抓进手里,永远只看着他,陪着他。
两人做着世界上最亲密的事情,却都心思各异。
即将要死的隐衷时不时地盘旋在楚文州的心尖。
两人安安静静的躺了一会儿。
久违的安心,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可惜事情多的要死,新帝不能不出面,定北侯也是。
两人各忙各的,好几天聚不到一起去,好容易碰上了,也只能待一会儿,聚少离多。
楚文州有时会刻意的避开赫连岐,巫医点起香,嘴里念叨着乱七八糟的语言,殿内烟雾缭绕,为他平复体内的蛊虫躁动。
在他死之前,蛊虫会一直不分昼夜的折磨他。
实在是受不了了,差点儿在赫连岐面前露馅,这才请来了巫医,楚文州最不信这一套,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太医过来会诊了几次,给出的结果都是至多三个月。
三个月……足够了。
楚文州咬着牙,把黑色的里衬拉回肩头,“退下吧。”
几名巫医口中称是,只剩下了呛人的线香味,宫人们敞开殿内的窗,推开门,将味道散出去。
楚文州心里估摸着赫连岐即将回来,怕他闻出味道,索性披上衣袍,出去走走。
刚一站起来,迈出步子往前走了一步,脚下一空,耳边是邹一急切的声音,“陛下?!”
楚文州挣脱出来,眨了眨眼,眼前一片漆黑。忽然觉得不太妙。
他站在原地迟迟不动,邹一担心他出了什么问题,一直虚空护着他,“陛下,你怎么样?”
邹一开始以为陛下是疼得厉害,直到陛下朝他摇了摇头,他站在原地看着陛下若无其事的走出去,一步,两步,三步,顺利的下了台阶,随后“砰——”的一下子,撞翻了不远处的矮凳。
“陛下……”
“邹一!不许说。”
楚文州踉跄一下,面前站稳了,眼神空洞,宽大的衣袖随着他伸出的手晃了两下,“朕无事,不用担心。只是暂时的。”
后半句,声音很轻,不知道是安慰邹一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半晌,新帝淡声吩咐道:“一会儿,侯爷来了,说我不见他。”
“是。”
等人走了,楚文州凭借记忆,一路摸索到了案前,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头发,随后拿起奏折,装模作样的“看”了起来。
邹一果然拦不住他,脚步声越来越响,一步一步,铿锵有力的踩在地上,步伐很急,能听出来人大概又生气了,来质问他了。
楚文州耳朵也很差劲,只能靠着对赫连岐的了解,估摸着他应该是离自己不远了,压低了声音,道:“定北侯身为一国重臣,擅闯皇帝寝殿,该当何罪。”
赫连岐顿住脚,听出对面人语气中的冷淡,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原来我没误会你,你真让邹一拦我。”
“是又怎样,朕是皇帝。”
赫连岐不言不语的站在不远处看他,楚文州如今手里拿着奏折,低着头,似乎是在全心全意的为民操劳,是平日里最正常的上朝时的那副样子,却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你真是这么想的,楚衡。”
不管哪里不对劲,这话说的确实伤人。
前世也是这样,一样的脸,说着一样的话,最后他死了,死在了被精心算计的战场之上,死在了他最骄傲的地方。
他恍然了一下,险些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又差点儿被自己下意识的恨意吓到。
不是这样的,怎么能一样呢?
楚衡是楚衡,上辈子的那人,怎堪同他相比。
楚文州每说一句话,就有一阵更大的疼痛袭来,他不能,他不能这么对阿岐。
赫连岐走了,走得干脆利落。
他说的那些话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过分,难道没有更温和一点儿的方式了,难不成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突然对赫连岐的离去感到一阵恐慌。
他咬了咬牙,算了,他一个将死之人,干什么耽误人。
只有他刻意疏远,赫连岐才能真正的做他想做的事情,赫连岐不能再从一个地方跌倒了。
赫连岐嘴上不说,噩梦却一直缠着他,他每每听着,觉得心痛难忍。
刮骨疗伤,疼就疼一些吧。
只是……
他扶着案走了出来,手里的奏折被随意的搁下,朝着殿外走。
他对寝殿了如指掌,自以为有把握。却不知道,宫人们为了进行大清扫,摆出来的工具,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
此事还是他亲口吩咐的。
明亮的大殿内,新帝伸出两只胳膊,摸索着前进,距离木桶却越来越近,脚尖几乎就要蹭了上去。
楚文州蹲下来摸了摸,随后庆幸一笑,干脆的往旁边挪了一步。
又是一阵兵兵乓乓,楚文州站在一片水渍里,不懂为什么几个木桶之间挨的这么近。
他执拗的往出走,脚下一滑就要摔倒,扑进了一个檀香味的怀抱里。
楚文州下意识的靠在对方的肩上,眷恋的闻了闻,安心闭上了眼。
耳边是对方故作凶狠的声音,“你再骗我,我就杀了你。”
楚文州似乎又笑了,“怎么看出来的……”
“你奏折拿反了。”
这话不知怎的戳到了楚文州的笑穴,趴在赫连岐的肩上笑个不停,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别笑了。”
赫连岐搂住他,声音罕见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