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桉睡得腰酸背疼,半夜用外套盖着脑袋,偷偷摸摸看了半宿的照片,以至于第二天醒来,整个人憔悴得无以复加。
顾教授见他为情所困的潦倒模样,心里颇为不耻。
席政南知道顾教授今天出院,一大早就来候命,见顾泽桉眼圈通红,深感诧异,幽幽地问:“最近怎么没看见柯宴?”
顾泽桉淡淡地说:“分手了。”
席政南“哦”了一声,努力将翘起的嘴角往下压,转身去与顾教授打招呼。
“席政南,你不用每天都来,太麻烦你了,我自己顾得过来。”
席政南笑而不语,少顷又说:“我愿意来。”
顾泽桉闷叹,看了眼时间,说道:“我去和朋友打声招呼,一会儿过来。”
席政南眯了下眼,“听说周柏明也住这间医院。”
“就是他。”顾泽桉往外走。
席政南追了上去,把他推进楼道里,着急问道:“你跟他打什么招呼?”
“柯盛凡没跟你说吗?”顾泽桉深吸一口气,难堪地说,“我被开除了,我需要一份工作。”
然后,他抬起头,嘴角往上翘,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泽桉,你相信我,跟我离开,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席政南握住他的肩膀,用极其卑微的眼神望着他,哀求道,“可以吗?”
顾泽桉长长叹了口气:“席政南,咱们两个,没有可能。”
席政南低吼道:“你现在一无所有!你他妈还是不肯给我机会!”眼泪像涨潮时的海水,汹涌而来,从他猩红的眼眶里滑落。
顾泽桉怔忪看着他,肩膀被捏得生疼。
席政南哽咽道:“我到底哪里不好,十年!我只是晚了十年!本来...本来可以是我,本来可以是我!”他把顾泽桉箍进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顾泽桉慌乱无措道:“不是,你哭什么呀,你到底怎么了?咱俩也没好过啊。”
席政南身体失温一般抖得停不下来。
顾泽桉拍拍他的后背,“行了行了,别哭了,坚强一点,我都这样了,我还没哭呢。”
“顾泽桉,你不应该这样,你不应该对谁都这样。”席政南松开他的身体,任由泪水蜿蜒成行,“我们之间,本来不应该有徐冬。”
顾泽桉听不明白,这跟徐冬又有什么关系?
可席政南没有再说,他擦干净眼泪,直接从消防通道离开。
顾泽桉现在没心思谈情说爱,他必须拿出点实际行动来改变现状,而不是靠昔日的人情冷暖,他和柯盛凡十年深交说闹翻就闹翻,何况是席政南。
顾泽桉叹了口气,按原计划去找周柏明。
走进房间时,一个彩色的小皮球滚了过来,撞在了他的小腿上,他弯腰去捡,两个年幼的孩子嘻嘻哈哈跑了过来。
房间里,周柏明的妻子正在替他收拾衣物,他们准备出院了。
顾泽桉愣住了,“这是?周总,您要出院?”
周柏明扯了下嘴角,讪笑道:“那什么,南海那边还有几套房子,我先抵给债主,暂时不找我麻烦了,我能跟柯盛凡再好好磨一磨。”
顾泽桉皱眉:“那份代理合同?”
“我正要找你呢。”周柏明拄着拐杖走过来,拍拍顾泽桉的肩膀,“合同就算了吧,现在债主不找我麻烦,我出入方便,自己去找柯盛凡谈判就成,这回不好意思了啊。”
周夫人推着拖箱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孩子。
顾泽桉往旁边让了下。
周柏明抢过女儿手里的小牛奶,一把塞进顾泽桉手里,女儿哇一声哭起来,周柏明摸摸她的脑袋,“哭什么,牛奶有什么好喝的,爸带你吃石斑鱼去。”
她哪里明白什么石斑鱼,蹲在地上撒泼大哭,顾泽桉连忙把牛奶还给她。
周夫人在前面叫骂几句,让他们赶紧跟上,周柏明一瘸一拐追了上去。
顾泽桉反手摸了下脖子,无力感扑面而来。
*
为方便照顾顾教授,刘阿姨和小杰提前搬进了老房子里,在顾泽桉房间里临时支了张床,晚上让小杰和顾泽桉一间房。
事到如今,小姑再也不好说什么,甚至称不上妥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谁也不是谁的附属,顾教授可以组建新的家庭。
顾泽桉其实挺喜欢小杰的,听话、腼腆,也会有理有据地反驳,不会把心事憋在心里,他和顾教授相处起来比顾泽桉更自然。
夜里的时候,顾泽桉会和小杰聊会儿天,现在的孩子远比他从前懂得多。
或许是突然没有了工作,也或许是因为夏天日长,时间变得好慢,每一天都无所事事,又惦记柯宴,不知道他在北安市怎么样了。
顾泽桉休息了一整个月,八月的某天,全家坐在丝瓜藤下吃西瓜,陈淼淼趴在顾泽桉腿上,突然问道:“桉桉哥哥,你怎么不上班?”
众人的视线哗地朝顾泽桉看去。
顾泽桉轻咳了一声:“快了,下周一销假。”他看一眼顾教授的腿,又说,“我再请几天假吧。”
“做任何事情最主要是持之以恒,动不动就请假,工作怎么能做好?”顾教授沉声道。
顾泽桉苦笑,低头吃西瓜。
人散后,顾泽桉独自在院里抹桌子,陈焱拿着两罐冰啤酒走到他身后,顾泽桉刚接过,就听陈焱问:“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顾泽桉坐进藤椅里,“很明显吗?”
陈焱说:“多少跟平时不太一样。”
“谈不上心情不好,只是有点迷惘罢了。”顾泽桉没打开那罐啤酒,十指交握反手枕在脑后。
“看开点,失恋一次就当攒经验了。”陈焱忖度着分寸说,“下一个或许会更好。”
陈焱又说:“其实,大家都挺关心你的。”
顾泽桉苦涩地笑,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可关心之余,大家还是无法理解他,直到今天,小姑还是希望他可以改,父亲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看待柯宴。
他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过去他谈了一段恋爱,结局并不美妙,如今他爱上了一个人,一个他爱不起的人,他从前不觉得柯宴有多金贵,那个男孩会在家里跑进跑出,咋咋呼呼的叫嚷,和普通人一样做家务上菜场,会央求他去看篮球赛,会在公园里与他牵手散步。
他明明就是一个普通人,爱他却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顾泽桉不明白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明明这段关系是两个的事情,却在无形中变得复杂。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不应该沉浸在乌托邦的世界里,所有人都去往了真实的世界,只有他顽固地坚守着那份假清高。
周六这天,顾泽桉睡过了头,小杰起床时没有叫他,快中午的时候才叫他起来吃饭。
顾泽桉懵了半天,吸了下鼻子,没闻到饭菜香。
走到楼下没见到顾教授和刘阿姨,他走去隔壁,以为今天在一起吃,却也不见顾教授两人。
小姑做好了饭菜,见顾泽桉自己过来,便问:“你爸呢?”
顾泽桉愣愣道:“没见着他。”
“瘸着个腿上哪儿去了?”小姑把筷子塞给小杰,“别管他,你们先吃。”
顾泽桉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一直没人接,刘阿姨也不接电话。
小姑无语:“每个周六都要往外跑,他们俩......”她看一眼小杰,噤声没再说,话锋一转道,“多吃点菜,冰箱里有冰棍,小杰你自己拿着吃。”
陈淼淼小声嘀咕:“我的冰棍。”
小姑捏了一下她的耳朵,“什么都是你的!”
陈淼淼笑着往后躲。
“我出去找找。”顾泽桉揉了下头发,“是不是去学校了,我开车去看看。”
小姑正要拦他,小杰仰起头:“我知道叔叔去哪儿了,他每周六都去。”
*
顾泽桉站在十字路前,那天,顾教授就是在这里被车撞,他从来没问过,为什么那天顾教授会出现在这里。
他穿过马路,走进那栋翻修过好几次的旧楼,大堂里有几张休息椅,他在那里坐下,和这栋楼一样,这些椅子像是从哪里淘汰后捡来的,仿佛随时会散架。
楼很旧,位置也隐蔽,不容易被熟人碰见,昔日的老同学退休后在这里开了一间心理咨询室,顾教授每周六都来,一晃已经好几年。
顾泽桉很难平复心情,他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种境况,他从来没有停下过埋怨,也从来没有发现,父亲正在试图理解他。
良久后,顾教授从电梯里出来,他们一眼看到了彼此,依旧是相对无言,还多了几分尴尬。
顾教授和刘阿姨说了几句,刘阿姨先出门,他瘸拐向顾泽桉走去。
顾泽桉起身去扶他,两人在休息椅上坐下,视线并不看彼此,各自落在不同的地方。
隔了很长一段时间,顾教授沙哑地问:“你吃饭了吗?”
顾泽桉眼泪倏地流了下来,“没有。”
“先去吃饭吧。”
“爸,为什么不告诉我。”顾泽桉用掌心把眼泪擦干,试图让自己保持稳重。
“该说什么呢。”顾教授亦是红了眼,他把头仰起来,“直到今天,我都不能理解,你为什么非得喜欢男孩子。”
顾泽桉按捺着喉头的哽咽,擦不净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可我总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打你,没有把你关在家,是不是,我们父子之间,不会变成今天这样。”顾教授抹了一下眼角,哽声道,“我知道你怪我,你和那个小子分手,是不是因为我?”
“不是,不是因为你。”顾泽桉深吸气,“爸,和你没关系。”
“你把他带回来吧。”顾教授哑声道,“我试试认他当个儿子。”他伸出手揽住顾泽桉的肩膀,深沉道,“不要哭,像个男人,坚强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泽桉捂住脸,眼泪决堤而落,肩膀止不住地颤抖,满溢的泪水从指缝间滚落,流满了他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