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藜脑中的浑浊之气。
“临桥总是下雨,颂藜姑娘出门时需得记得带伞。”
颂藜听着面前女子柔和的嗓音。
她的胸腔犹如浸泡在苦涩的药草中,喉头久久地浮动出一句。
“羽姑娘是从北沂来的吗?”
乔羽嘴角噙着笑,她手中动作利索。
沉默大抵是答案。
颂藜站在那里,看着乔羽。
疏雨扣门,枝叶纷披,思绪也如淋了雨般厚重。
杨掌柜请来的人怎会是她。
乔羽这人,与颂藜颇有渊源。
只是那时,她不叫颂藜,还是宋家的小阿鹂。
少时在云京随巂周太子去往钟山拜蔺謇为师,再年长些便跟着祖父去了禹州城。
她认识乔羽,便是在去了禹州城以后。
那时她身子弱,去了禹州城没多久便开始生病。
祖父急的不行,后来是靖北军部下一人出的主意。
说是北沂有一位名医秋水,若是能将他这位老人家请来,说不定能治好四姑娘。
只是当时,宋家刚到禹州,事务繁多,祖父抽不开身,二哥宋时年便自作主张跑去北沂给她请名医。
只是名医秋水早已归山,最后请来的是他的关门弟子乔羽。
乔羽在禹州城呆了许久,将宋鹂治好后,还教了她许多医术,只是那时她不喜药味,所以学的松散。
偏偏将乔羽的调香一术学个通透。
而乔羽离开后没多久,禹州城内突发疫灾。
得了疫病的人,会有发热的症状,后口吐白沫,浑身起疹,最后皮肤溃烂,窒息而亡。
靖北军中本有医士,可巧的是,先得这疫病的人,竟是医士。
颂藜将乔羽留给她的医书翻了个遍,最后也找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她想到了蛊虫。
可是靖北军与宋家无一人会养蛊。
还没等她证实是否是蛊虫所致,那群得了疫病的人竟都好了。
说来也蹊跷。
那场疫灾来的突然,军中的粮草受到波及,最后不得不大火燃尽所有大夫粮草。
再以后……
乌丸人突然大肆攻城,还没来得及将粮草备齐,便不得不守城三月。
疫灾来的突然,就连乌丸人进攻也来的突然。
只是这连贯在一起,让宋鹂觉得古怪。
她来不及细想,禹州城破,靖北军都死在了战场上。
祖父将她藏于尸首堆下,将一封无字诏塞入她怀中。
祖父让她好好活着。
活着去找援军,禹州绝不能落入乌丸人之手。
她在逃亡路上,再次遇见真正的颂藜。
跟随颂祯小将军来禹州,颂家真正的三姑娘。
她先前听闻,颂祯用自身军功同颂府做交易,保颂府商路通达,而相应的,颂府需要接颂藜回府,保她岁岁无虞。
只是颂府来的人一拖再拖,竟赶在乌丸攻城前几日才来禹州接回颂藜。
可是没想到的是,颂府的人根本就没有接颂藜回云京。
而是将颂藜丢在禹州城外的一处破庙。
她遇见颂藜时,这个颂三姑娘身中剧毒,时日无多。
昔日因为名字相似,总爱将哥哥买给自己的糖塞给她的颂三姑娘。
那时孤零零地躺在破草堆里,睁着眼,看向宋鹂。
宋鹂是学过医术的,她把了颂藜的脉,知晓颂藜身中剧毒,可颂藜同她说的话却让她通体冰凉。
颂藜拉住她的手,同她说。
“阿鹂姐姐,他们……他们给我下了毒,我活不久了,云京我也回不去了,听说……听说禹州城的人都死了……哥哥是不是也……”
颂藜平素力气很小,却在那时用尽了全力,她紧紧地攥着宋鹂的手腕,声音破碎。
“是我……是我害了禹州城,是我害死了哥哥,朱兴骗我,让我告诉他哥哥将珑城堪舆图藏在哪,他便会让云京的祖母过来接我,等回了云京,便会娶我……”
“是我害死了宋将军。”
此前种种事宜如走马观花在宋鹂脑中闪过。
甘为俘虏的乌丸副将,蹊跷的疫灾,因疫灾而起的谣言与巫术,突然攻城的乌丸人,以及未能及时而来的救援。
还未等到她多问,颂藜就将怀中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玉佩塞到宋鹂手上。
她对宋鹂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宋鹂带着那块玉佩和祖父的无字诏,九死一生回到云京。
她本打算敲响鸣冤鼓,以血书上奏禹州冤情。
可是她回到云京时。
百姓口口相传,声声唾弃。
靖北侯意图谋反,与乌丸勾结,带着数万靖北军打开禹州大门,奉上珑城堪舆图。
若非郎将朱兴和其部下付清及时赶到,乌丸铁骑怕是要踏破禹州,直达云京。
多么可笑。
守城三月的英雄成了文史中口诛笔伐的叛徒。
云京城内无一人愿提及宋家人。
好似宋家是大晋的污点。
宋鹂便是在那时决定,既然世人无人相助。
那她便自己调查,纵使是入地狱,她也要将那群谋害靖北军的人拖出来鞭笞。
她进玉门,用一幅画换来门主的三个允诺。
她戴上一张面具,佩戴好颂藜的玉佩。
此后,再无宋家贵女宋鹂。
活下来的只有复仇的颂藜。
窗外的雨无情滴落,枝叶凌乱,灯笼光灭,山水成线。
只是路行之此,宋鹂从未想过还能遇到这么个故人。
她将手中药糖放于桌前,声音微颤,“羽姑娘也让我想起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