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光线正值颜色最重的时候,不论什么人或物都被泼上一层橙色,好容易撑到了放学,仆从纷纷帮自家小主子们收拾起来。
唐衿衿趁此机会,忙一把拉过孟九安,小跑至先生跟前。
“先生,白日里实在抱歉……”
“嗳,无碍。”
先生无所谓地摆摆手,倒很是好说话。
这叫人怎么好意思,唐衿衿愈发羞愧,道:“先生无需特别关照我二人,既然在这念书,一视同仁即可。”
许是见她如此坚定,先生捋了捋胡子,沉吟片刻道:“既如此,照我平日规矩,抄写十遍诗经,明日交于我。”
“……”
唐衿衿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般定在那里,好半晌才木木开口:“先生仁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先生朗声大笑,摆了摆手,“行了,谅你们也抄不完,说了无碍便是无碍。再讲,回头朔望日还需请你们帮忙教学呢。”
什么教学?
唐衿衿愣了一下,忙道:“学生学识不足以训诲他人,恐怕误人子弟。”
“哎——不是这个。你们长辈的没同你们讲过?”先生摇摇头。
“这……应当不曾,还请先生指教。”
“每月朔望,徐家都会将学生们带去箭场习射。你们既来了,自然是人尽其才,帮我们指导了。”
“……”唐衿衿抽了抽嘴角。
原来还有这档子交易,爹也真是的,怎么都不跟自己说一声。
不过也是,就算他不说,得知还能去箭场射箭,她指定是最高兴的。虽是协助教学,也不算太赖。
跟先生这边赔完罪,堂内的座位已然空得差不多了。
唐衿衿忙四下寻找徐尚宇的身影,没见着人。
“恩人!呸呸……唐姑娘!”
偏在此时,王新我凑了上来,屁颠屁颠地唤了她两声。
唐衿衿心中焦急,仍是转头四顾,边嘴上应付:“王公子,许久不见。”
“真的是好久!若能叫母亲多开两场赏花宴就好了……”
王新我正絮叨着,却听唐衿衿“欸——”了一声,匆匆给他丢下了一句:“失陪了,王公子!”
“啊……啊?”
话音未落,一转眼,王新我就见她跑走了。
他颇为茫然地站在原地,好容易能说上两句话,当真是只有两句。他宛若一株无助的小草,可怜巴巴地看着唐衿衿远去的背影。
另一头,唐衿衿携着孟九安,终于看清了那个约摸二十的徐家男子。
唐衿衿正要上前,忽然,孟九安拽住了她胳膊。
“哎哎,你就这么上去,一会儿要怎么说啊?”
“怎么说……哎呀,就,先打招呼嘛!打完再想怎么说。”
孟九安:“……”
算了,随她去吧。
他被拉着来到了徐尚宇跟前,此人样貌算不得格外出众,周身气质瞧着倒是稳重得紧,唇方口正、长身玉立,看得人舒服。
“徐公子,久仰了。”
“唐小姐、孟公子,徐某才是久闻二位大名。”徐尚宇轻点头,礼尚往来道,“不想竟能与之在同一屋檐下学习,实在有幸。”
唐衿衿又道:“哪里哪里。”
话毕,几人一时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好半晌,徐尚宇又迟疑道:“不知二位找徐某是……?”
唐衿衿忙接道:“噢噢,是这样,也没什么太要紧,只是想跟你说一件事儿。”
“唐姑娘但讲无妨。”
“是这样……近来我为我家妹妹的婚事很是担忧。”话至此,唐衿衿也不铺垫了,甚至算不得暗示,直白道。
“倘若有人真心心悦我妹妹,却瞻前顾后、行那三家求益之事的,我定会叫那人好看。”
说完,还得意地给了孟九安一个眼神:你看!我就说先打招呼,总能知道怎么顺下去的吧。
孟九安将她的脑袋掰了回去。
眼看另一边,徐尚宇怔在了原地,红霞一点一点蔓延上了全脸,耳朵都热得发烫,他颇有些无地自容地道:“二、二位是如何知晓的……”
唐衿衿心道,你跟你那好表妹都一五一十地吐露了个干净,还有谁是不能晓得的。
思及此,她有些好笑道:“少年心思又能瞒过谁?”
闻言,徐尚宇沉默良久,回道:“徐某明白了,多谢唐姑娘指点。”
说罢,即刻朝他们道别,急急转身离去。
嗯?怎么就走了?
她还没说完呢,问题不是出在如何说服徐夫人吗?他一个人能搞定吗?
“唐姑娘,可是玩够了?”
“说什么呢,我这是在玩么?好好讲话。”唐衿衿给了孟九安一眼刀。
孟九安叹了口气:“唐采言啊唐采言,你这么在乎妹妹的感情生活,怎么不关注一下自己的?”
“哎,言希她们不同,于她们而言,这可是人生大事,自然是要看紧了。”唐衿衿摇摇脑袋,郁闷道,“方才那些话……也不过就是说说,若是唐言希当真铁了心要他,我还能把他大卸八块了不成。”
“……”
重点又被此女无痕掠了过去,孟九安眯了眯眼,很是不爽地抬起手,掐了把唐衿衿的脸颊。
“……里干哇!”唐衿衿口齿不清地控诉。
“嘘——嘘!”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用力的气音。
唐衿衿二人这才发觉,他们边吵嘴边走到了一泓湖边。而连作一片的葱郁草丛后,蹲着一身鹅黄的姑娘。
您猜怎么着,正是唐言舒。
“你在这儿蹲着做什么?”
“……嘘!!”
唐言舒快要把肺里的气吐光了,嘘完又猛吸一口气,憋红了脸,索性将他们二人一同带到了草后头蹲起来。
唐衿衿顺着看过去,一男一女立于湖畔,似正在互诉衷肠。
再定睛一看,好嘛,这不是唐言希么。
唐衿衿一震,忙去看另一位,竟是先前坐在孟九安前头的那位,十七八模样的少年。
啊?
唐衿衿尚在恍惚之际,那少年开口了:“言希,你且等我一段时日,我定能说服母亲,风风光光迎娶你的。”
唐言希只是阖目,淡淡道:“你那表妹恐怕没那么容易放下罢。”
“我……言希,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
“好了,说这些无益。你母亲心思纯净,看不上我这样逢人只说三分话的,也是情理当中。”
徐尚宇一急,正要反驳,却听唐言希继续道,“只是徐尚宇,你听好了,我万不可以同你表妹一般,日日登门拜访,与你母亲讨巧弄乖的。我至多等你到及笄。”
唐衿衿在后方听着,逐渐放下了心来。
她这二妹妹果真是个相当拎得清的,不会轻易被情感左右了判断,以至于显得几分无情,但这对她而言不是件坏事。
那徐尚宇闻言,非但不气馁,反倒是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万分感恩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唐言希终于肯搭理自己了,他激动地捧住了对方的手,又不敢攥紧了,只虚虚握着,捧在手心,“我、我知道了。”
唐言舒龇牙咧嘴地看着这一幕,虚空挥舞起拳头来。
分明不在前线,使的劲儿却比谁都多。
唐衿衿看完戏,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是徐尚宇……那刚才的另一位是谁!?
莫非……
她忙问正在击打空气的唐言舒:“今日那坐在前排的徐家公子是谁?”
“怎么忽然问这个?你都说是徐家公子了,还能是谁,他们家长子徐尚靳呗。”
猜测被证实,唐衿衿不由得无言。
那、那岂不是,她这算是推了一把徐尚宇的情敌?
怎么话本子里的剧情,还能给她遇着啊!
唐衿衿感到两眼一黑。
她干脆地往后一仰倒,被孟九安稳当撑住。
“怎么办……”她就这么倒着瞧孟九安,目光放空,“闯祸了。”
“命数如此,安了吧。”
孟九安习以为常,安抚道。
前头一对正互诉衷肠,身后两个还有更加过分。唐言舒再也受不了了,白了所有人一眼,愤愤往大门口行去。
如此一来,湖边那两位也终于注意到此处了。
先是面色一白,待看清他们是谁,又是涨红了脸。
尤其是徐尚宇,想来是回忆起课堂上看到的小纸条了。
他与唐言希耳语道别,匆匆忙忙地跑远了。
“……大姐姐。”
剩下唐言希后,她强端起往常平静的模样,只是耳廓红了半边。哪怕是她,被人撞见这种场景,也是要尴尬的。
“是言舒带着你们来的吧?”
唐言舒的背影都还能看得见,除了她还能有谁。
要说错也不算错,唐衿衿沉重地叹了口气,看着唐言希的脸,又想起方才徐尚靳的神情。
那个模样、那副神态、那一番话……
从哪里看,都是对唐言希情根深种。
她这二妹妹,对徐家的男人是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吗?
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了,唐衿衿决定说点更实际的。
她沉沉地看了唐言希一眼,痛心疾首地阖目。
“妹啊,我对不起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