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弩很快还观察发现，在所有会向靠后星区投放广告的上三区学校里，似乎并不包含她自己将要升入的黄金乌列学院。

这是暑假最后一周，她东奔西走采购开学用品，顺便观察了各个商业区的广告屏后得出的结论。

“是因为我要去的学校比较穷吗？”姜玉弩发问的神色十分诚恳，她很有逻辑地思考，“因为学校真的财政常年赤字，所以也没有宣传经费。”

被姜玉弩询问的人是雷斯丹尼尔。

雷老师正在陪小姑娘办理个人终端升级，这项业务不能由未成年人独自办理，需要有成年人陪同。

原本应当是乔戴丝来陪姜玉弩做这件事，只是红发女士再如何想多陪陪姜玉弩，抓紧珍惜在她离家报到前的每一分相处时间，乔戴丝毕竟还要上班，只在工作日的晚上和周末有空暇，而姜玉弩又不想把戴丝阿姨的休息时间全占满。

正巧，雷斯丹尼尔既是一名成年人，又还在跟着学生一块放暑假。

卢西茜都已经召集恩格校队成员，为了新学期的又一轮联校比拼开始假期集训了，木蒂莎则作为恩格的土元素教师代表，被请去了第七大区教育管理中心开区级大会。

雷老师不仅是名放暑假的成年人，还是名空闲的成年人。

并且很乐意来带姜玉弩。

姜玉弩的个人终端要从基础款升级为中级款，不然她的终端型号可能会与前排星区的诸多闸机不匹配，信号端口也会在跨大区后变得不稳定。

姜玉弩是在把个人终端从手腕上拆解下来，交给了升级处的服务人员后才跟老师闲聊。

雷斯丹尼尔说：“一般说来，前排星区的学校在后排星区投放广告，除了有那么微乎其微的一点‘招生’因素在，更多的，其实只是为了展示。”

姜玉弩：“展示？”

“展示他们雄厚的资本，展示他们精致的校园，展示他们与后排星区学校近乎天壤之别的一切。”雷斯丹尼尔淡淡道。他目光落在技术服务人员的动作上，把对方的升级操作看得很仔细。

姜玉弩还是不懂，白发小姑娘脸上流露出愈发迷惑的神情。

“展示这些，有什么用呢？”她说。

“为了让我们更加清楚和他们的差距。”雷斯丹尼尔说。

技术服务人员这时接话道：“就好像最新款的高级个人终端，如果没有大力宣传，没铺天盖地去打广告，那么，即使有人花重金购入了最新款设备，周围人也不一定认识这就是最新款。”

姜玉弩眨了下眼睛：“不认识或者不知道，会有什么影响？”

技术服务人员笑起来：“小姑娘，如果周围人都不认识你的东西有多高级，怎么体现你这个持有者的优越？”

将“上流生活”大肆宣扬给下层群众，让下层群众明白什么样的物品才是上等，什么样的生活才是“上流”，从而使上位者保持自身的阶级优越，是做这类宣传的重要目的之一。

简单说来即是：让你看看我有而你没有的东西，你的羡慕嫉妒或憎恨，都将成为我优越感的构成部分。

“先让人认识‘优越’，接着才能体现‘优越’。”雷斯丹尼尔平静道。

姜玉弩略微歪头，她消化了片刻这番话。

她说：“那反过来，如果一开始就不认同或者没经历过这套规则，是不是天然就身处在这套规则体系外，可以不受到它的拘束？”

雷老师没有回答，但技术人员继续先一步笑道：“这样的观点很理想，但是，你只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想要不进入规则体系是很难的。”

姜玉弩的个人终端已经被升级好了，从内置芯片到外观都焕然一新。

升级好的新终端被技术人员双手托着呈递到她面前。

雷斯丹尼尔取过腕带终端，替姜玉弩戴上，顺便调节松紧，让固定扣扣在最得当的位置，还问姜玉弩：“影响活动么？你转动手腕试试。”

姜玉弩把手腕转了转：“完全不影响。”

她毫不吝啬夸赞：“老师戴得超级完美！”

男教师的唇角往上挑，很温和浅淡地笑了笑。

走出终端升级服务处，雷斯丹尼尔才对姜玉弩说：“你想要游走在规则体系外，确实是一桩很困难的事。”

姜玉弩：“唔。”

雷斯丹尼尔又说：“与其想要完全脱离规则，不如顺势进入规则后寻找机会利用规则，这样做，既可以减少一部分来自规则的阻力，又可以在规则下最大化地保全自我。”

他好像想要提前教姜玉弩某些东西，又好像只是在自己的处事经验里翻翻拣拣，把他觉得适合让姜玉弩带去前排星区上学的道理都先找出来，讲给小姑娘听听。

至于姜玉弩听完会不会消化，能消化多少，就都靠白发小姑娘自己去领悟了。

短时间内悟不出来也没关系，事教人比话教人更方便有效，雷斯丹尼尔觉得姜玉弩早晚能懂这些道理。

不过话题又绕回到最初——

“那么黄金乌列学院没有投放这种广告，有可能是现任校长觉得没必要做这样的宣传，他有概率也不认可这种‘保持优越’的方式。”姜玉弩综合雷老师和技术服务人员的话，重新评价了一下自己的未来学校。

雷斯丹尼尔这时嘴角愈加明显地提起，他笑着说：“当然，也不排除你的新学校是真的财政困窘，资金紧迫，有心宣传也没有财力支撑。”

姜玉弩的表情一秒变得惆怅：“那我还是宁愿校长不认可这个，不是我的学校真的很穷。”

在已经有了她这么一个穷学生的前提下，她发自内心的希望学校还是更有钱一点。

去往第二大区进行新生报到以前，黄金乌列学院的校网上已经开通了补助申请渠道，姜玉弩第一时间输入自己信息，申报了第一学年的补助金项目。

截至雷斯丹尼尔带她办完个人终端升级，她的补助金都还处在“审核中”状态。

遥远的第二大区，黄金乌列学院，临时组建的招生办公室。

绿色头发的“小鸟”老师对着后台信息叽叽喳喳：“校长什么时候能把这一批补助金批下来？我看到我的小白毛都申请补助金快五天了，她和其他学生的申请单一块都还卡着。”

盆栽王座上的“植物系男子”回答：“今年新学年的设备维修费都还没下来，上学期被几名高年级生‘创意实验’后报废的仪器有点贵了，校长可能得先顾及设备维修，然后想办法去别的地方捞一笔，这样才能够给孩子们发补助。”

“小鸟”老师说：“夏末社交周不是要到了吗？我要不去催催校长，他到一二大区的社交场里再多‘游走’几圈，好好用他的脸去卖一卖笑？”

“……”“植物系男子”沉默两秒，尽可能公允地说，“那叫做‘拉赞助’，校长是凭着他出色的口才和社交技巧说服各位富商名流，相信黄金乌列学院依旧有完美发展潜力，诚邀他们来做我们的荣誉校董，还有天使投资人。”

“小鸟”老师一挥手，她指甲尖尖，也像鸟禽的锐爪。

“都差不多！”“小鸟”清脆又豪迈地说，“反正都是靠校长卖笑得来的钱！”

“植物系男子”沉默下来，不再试图为校长的清白名誉做辩驳。

反正实际情况也……可能确实差不多？

不管补助费和维修费能不能都按时发放，黄金乌列学院的校长得如何想方法凑齐这笔钱，开学日还是准时到来。

姜玉弩提前三天从夏特城出发，她要过五道跨区关卡，才能从位于第七大区的夏特城抵达第二大区的厚德城——黄金乌列学院的链接城市。

跨区中转和区域内中转很不一样，基本每往前一个大区，都要在大型中转站内进行身份核验，确认是否有前往前一星区的正当理由，确认身份ID是否在前一星区的限制名单内。

并且过关审查越往前越严，越是来自靠后星区的居民，在人工审查时的问询流程也更长。

这使得姜玉弩光是过这五次“升区关”，都要耗费上接近一天半。

“从第七大区来的？进入第二大区的理由是……升学？”从第三大区升往第二大区的中转站内，人工核验服务台后坐着一个白色制服的审查员，她神色原本有些倦懒，似乎一整日的工作已让她精疲力尽，只能勉强打起精神处理工作流程。

看见核验身份码后申报的过关理由是“升学”时，审查员终于抬起头来，她认真看了一眼面前的旅客。

结果完全没料到会看见一张那么年轻的脸。

姜玉弩朝着这位审查员笑了一笑。

“是的，姐姐。”她说，“我是去读书的。”

审查员的年纪约莫三十五上下，已经不常被这么小的小姑娘称为“姐姐”。

姜玉弩的笑容很有感染力，让本该严谨工作的她也莫名其妙跟着笑了一下。

“是来读初级学校吗？”审查员问。

姜玉弩打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作为核验证明递过去审查，她轻快地说：“不，是来读高级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