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第一天,
元旦。
程时桉早早地起床和程阿公一起到镇上购买制作腊肉香肠所需要用到的猪肉、猪小肠以及腌制猪肉的调味料。
一大一小背着背篓从镇上回来时远处天光还未大亮,走在路上也还需要支个手电筒照明。
今日虽然并非赶集日,但还是会有许多人背着背篓早早的去镇上赶集。每逢端午、中秋、元旦、除夕这样传统的团圆节日,清晨的镇上必然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开年第一天制作腊肉香肠是传统凤北人一直坚守的习俗之一。做好的腊肉和香肠可以从年头吃到年尾,意味着新的一年可以不愁吃喝,如意吉祥。
但在程时桉这样的年轻一代人眼里,只要你想,冬日随便一天都可以成为制作腊货的好时机,并不像老一辈那样讲究固定的某一天。
可程阿公是一个传统的凤北人,执行了几十年的习俗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程时桉也就只有乖乖的跟着程阿公的节奏走。
制作腊货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把食盐均匀地抹到猪肉上,阴干一星期后再烧柴火熏制一段时间即可。
而挂猪肉要用到的「挽子」则由棕叶搓成:
将棕叶的叶片按照分叉撕成小条,用热水烫软之后放在通风处阴干。每一个「挽子」由两小条阴干之后的棕叶片对折搓成。
用它来挂猪肉,既结实又十分环保。
程时桉将买回来的盐一包一包剪开,用手撕开一个大口子后递给正在给盆里猪肉做按摩的程阿公。
一条一条猪肉在盆里整齐的铺平放好,随着盐巴倒入,程阿公将盐均匀地抹在猪肉上,每一个小缝隙都不会放过。
因为没有被盐腌渍到的部位很容易滋生细菌并且散发恶臭,不但不能吃还浪费买肉的钱,所以大家宁当「盐王」也不做臭肉。
只用盐进行腌渍是最简便的腌制方法,大家做法不同,最后腊肉所呈现的风味也会有所差别。
就比如对面的张叔张婶家,他们家做腊肉就喜欢先把盐、干花椒、香叶和八角混合着在锅里炒一遍,然后再均匀的抹到猪肉上;还有的人则喜欢在腌渍时抹上高浓度的白酒。
不同的家庭有不同的腌渍方法,程时桉长这么大吃过不少腊肉。也许是因为亲情滤镜在,她始终觉得她阿公做出来的腊肉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腊肉。
程阿公偶尔也会教她怎么判断食盐的用量,但程时桉不想学。毕竟阿公每年都做,她每年都能吃到,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
所以程时桉每年就给阿公打打下手。买盐、撒盐、把抹好盐的肉条用挽子挂在通风处阴干,这些活都属于她。
熏制时要用到的树料也很有讲究,当地人最喜欢用柏树枝来熏肉。
一是因为柏树具有一定的防蛀防虫功能,而柏树枝燃烧后产生的大量烟雾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杀菌防腐的作用,所以用柏树枝熏制后的腊肉可以保存三至五年之久;
二是因为柏树枝中含有丰富的油脂和独特的香气,这些油脂分子和香气在熏制过程中会逐渐渗入到腊肉中,不仅让腊□□有了独特的风味,还大大增加了它的口感。
至于制作香肠的环节,是程时桉最喜欢的。
但她喜欢的不是制作香肠,而是制作香肠的时候她可以在旁边用筷子串上几片已经用调料粉腌制好的肉片,然后放在炭火上烤。
在程时桉兴致勃勃串肉的时候,宋淮瑾抱着一大袋黄灿灿的橘子来了。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温度冷得有些刺骨,能见度也异常的低。
宋淮瑾从雾气中走来,浑身沾满了冬日的潮气。
他的发梢湿润,鼻子红红的,连呼吸也冒着大片白气。
他穿了一身黑。
黑色的短款羽绒服、黑色的阔腿牛仔裤以及一双黑白相间的板鞋,他怀里的橘子在这样的色彩对比之下便成为了冬日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阿公早上好。”宋淮瑾环顾了一下四周,又站在院子中央往屋内探了一眼。
没有看到想见到的人。
随即他走到正在院子里洗铁盆的程阿公旁边,笑道:“阿公,这是我妈妈让我送来的橘子。”
程阿公仰头看他,手里的动作并没有停止。老人家慈眉善目,一双苍老的手被冻得通红。
“小宋来啦,快去屋里烤火,外面太冷了。时桉也在里面烤火呢。”
程阿公将洗完的铁盆靠墙放好,继续笑着说道:“谢谢你妈妈的好意,等香肠腊肉做好了,记得来拿两块回去。”
“诶对了,小宋你们那边过年吃腊肉香肠吗?”程阿公接过橘子边走边问。
宋淮瑾摇头道:“印象中好像没吃过。”
程阿公若有所思,语气中也带着关切:“那今年过年多吃点。我们家时桉最喜欢吃的就是腊肉了,煮好了切片直接吃、爆炒、煲汤,每一种做法风味不同但味道都是相当好。有机会过年来家里吃饭,阿公到时候给你露一手。”
宋淮瑾笑着点头应道:“好啊阿公,有时间的话我一定来!”
谈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屋内。除了木质长椅上多了几个暗红色花纹的坐垫外,屋内的陈设和夏天时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厨房里传来的烤肉香气在宋淮瑾刚进屋子时就被他敏锐的鼻子所捕获,他下意识地往厨房看了一眼:
厨房没有开灯,即使是在白天却也显得昏暗。
一个身穿粉色棉服套装的少女正围着火盆炙烤肉串,她的头发随意扎起,肥大的棉服上还有许多白色的卡通小兔。
炭火照在她的脸上,将她的脸蛋烤得微微发红。
程阿公一边往杂物间走一边催促宋淮瑾赶紧去厨房烤火取暖。
而专心致志烤肉的程时桉这才注意到厨房门口站了个模特似的帅哥。别的不说,腿是真的长、脸也是真的帅。
“咦~你怎么来了?”程时桉空了一只手,她拍了拍身旁的小板凳,热情招呼宋淮瑾,“快来坐快来坐,正好烤肉给你吃。”
程时桉将手中拿着的肉串翻了个面,肉上的油渍滴了两滴到炭火中。火盆里冒出一股黑烟,黑烟过后又是一小阵橙黄色的明火。
她连忙眼疾手快地把肉串拿远,等到黑烟散去后又重新将肉串放到火盆上炙烤。
见宋淮瑾已经老老实实地坐好,她又说道:“你再等等,我马上就烤好了。”
“好。”宋淮瑾点头,想到什么似的又起身去拿了个橘子,一边剥一边走回来重新坐好。
火盆中的火焰忽大忽小,黑色的煤炭已经被烧得周身通红。瓷盆周围脏兮兮的,一看就用了许多年。
宋淮瑾在嘉平是没有见过这种炭火的,他在嘉平生活的十六年的人生里从未在这样的炭火旁取过暖。
嘉平那个家里夏天有中央空调,冬天有暖气。无论是夏季还是冬季,他都可以在家里穿着短袖吃冰棍。
在嘉平,一家人这样围着炭火取暖闲聊的温馨场面是见不到的;而在凤北镇,却能在家家户户看到。
平凡、温暖、又充满着人情味儿的氛围让宋淮瑾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即便这样的氛围在外人看来简单而又随处可见,可对于宋淮瑾而言,这都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幸福。
直到程时桉把烤好的肉送到宋淮瑾面前,宋淮瑾才意识到自己剥橘子时居然走神了。
他低头一看,自己手里的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剥完了,甚至连橘皮上的白色经络也已经被他撕掉一大半。
“在想什么呢?跟你说话都带不理我的。”程时桉瘪瘪嘴故作伤心,见宋淮瑾回神,又委屈巴巴道:“喏,肉烤好了,快尝尝叭。”
见程时桉伤心难过,宋淮瑾一瞬间就慌了神,这递橘子也不是,接烤肉也不是,两只手就这样僵在半空,想要安慰呢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于是,他直接当场愣在原地,只有一双好看的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在自己面前哭笑不得的程时桉。
“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怎么跟个木头似的一动不动。是要和我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吗?”
程时桉歪着头耸了耸肩,继续逗趣宋淮瑾道:“抱歉哦淮瑾哥,我现在可能没时间诶,我得继续烤肉诶。”
说罢,程时桉鬼鬼祟祟地偷瞄宋淮瑾的反应。虽然宋淮瑾还是没动,但她有看到宋淮瑾的耳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程时桉「噗嗤」一下笑出声,从宋淮瑾手里拿过已经剥好的橘子,又把烤肉串塞进他的手里,笑嘻嘻地说:“哎哟,真是太可爱了。”
对比宋淮瑾还有些冰的手,程时桉的手小小的、暖乎乎的,覆在宋淮瑾手上让他的脸也跟着变红起来。
脸颊传来的热度让宋淮瑾瞬间恢复了神智,他尴尬地轻咳一声却始终没有说话。
拿着已经洗干净的灌香肠机器的程阿公正巧从客厅进来,他只听到了程时桉感慨的一半。出于好奇,于是程阿公疑惑问道:“时桉你说什么太可爱了?”
程时桉笑开了花,向程阿公解释道:“我说~淮瑾哥哥也太可爱了。我随便一逗,他的脸就红的跟猴屁股一样。”
她把手里的橘子分成两半,又将其中一半递到程阿公面前,“阿公吃橘子,这橘子超级甜。”
程阿公把机器放置好后接过橘子问程时桉道:“橘子是人家小宋带来的,你跟小宋说谢谢了没有?”
程时桉吃瘪地「额」了一声,随即摇了摇头。
接着,她歪着身子凑到宋淮瑾面前,像极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主人。
等到宋淮瑾垂眸看她,她才开心地「嘿嘿」一笑,对着宋淮瑾甜甜地说:“谢谢淮瑾哥哥~”
只那一瞬间,宋淮瑾觉得自己的心跳飞速加快。再这样下去,他的心脏非得跳出来不可!
于是他极其不自然地别过脸然后往后仰了仰身子,尽量将自己与面前的女孩拉开了一点距离。
“你呀,真是讨打!”
程阿公说着就要过来揪程时桉的耳朵,“明知道小宋害羞还故意逗他,我看你今天是皮痒想吃竹笋炒肉!”
“啊啊啊!阿公要打我啦!阿公要打我啦!我要挨揍啦!我马上就要挨揍啦!淮瑾哥快救我!”
程时桉虽然抱头鼠窜,但她脸上的笑容却丝毫不收敛。
“没有没有。”宋淮瑾连忙站起身护住躲在自己身后的程时桉,解围道:“没关系的阿公,我没生气,您也别生气。”
程时桉揪住宋淮瑾的外套,从宋淮瑾腋下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对着程阿公就是一通鬼脸攻击。
她知道阿公不会真的打自己,更不会在外人面前打自己。况且这个被「欺负」的当事人还护着自己,所以她更加肆无忌惮了。
直到三人围着炉火转了好几圈,程阿公才放弃了要揍程时桉的念头转身投入到香肠的制作中。
宋淮瑾拿了许久的烤肉都已经凉透了才被他一口一个地消灭掉。
——是两种口味。
一种咸甜,一种麻辣。
“怎么样?哪个味道的好吃一点?”
程时桉撑着脑袋问他。
宋淮瑾看了眼部分烤黑的筷子,回答道:“都挺好吃的,但是我觉得咸甜味的更好吃一些。”
“好!”程时桉挽起略宽大的棉服袖子,“那你等着,我再给你串几串咸甜口的。”
“腌肉的这些调料是你自己调的吗?”宋淮瑾凑上来拥到香肠机面前。
程时桉摇摇头,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不是啊,是在镇上买的调味粉。”
宋淮瑾点头,“哦。”
坐在旁边的程阿公一只手把肉塞进喇叭状的装肉口,另一只手则有规律地搅动着机器的手柄;随着手柄转动,装肉口的肉逐渐变少,套在机器出肉口的肠衣便鼓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盆里已经灌好的香肠也越来越长。
程阿公看了一眼正在烤肉的程时桉,说道:“时桉先过来给香肠系结。”
没等程时桉回答,看了有一会儿的宋淮瑾跃跃欲试,“阿公,让我试试吧。您教教我怎么系。”
闻言,程阿公便开口教他:“先用牙签在灌好的肠衣上多扎几个孔,然后你喜欢一节香肠多长,你就在那个位置用麻线系紧,系两个死疙瘩就可以了。”
“为什么要扎孔?”宋淮瑾不懂,“死疙瘩又是什么?”
“因为不扎孔的话肠衣里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