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瑾吃完粉，就连碗里的汤都被他消灭了一大半。
他擦了下自己的油嘴，一脸期待地问正在喝汤的程时桉：“明天到镇上赶集，你去不去？”
程时桉抱着汤碗开喝，装粉的碗比她的脸还大；喝干净后，她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巴。
“去呀。”
程时桉郑重点头。
赶集什么的，她最喜欢了。
凤北镇有个雷打不动的习俗。不论刮风下雨，每周的周日都是凤北人民到镇上赶集的日子。
每到周日，镇上都会格外热闹。
各大摊主天不亮就会到指定摊位摆放好自己将要售卖的货物，吃的、穿的、用的，一律应有尽有。
就连程时桉的阿公也习惯了在周日的早晨背两背篓已经处理好的韭菜到镇上去卖。
只不过随着年纪增长，程阿公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把两背篓堆成小山形状的韭菜背到镇上。
程阿公每一次去镇上卖菜，都会收到来自街坊四邻的帮助。
而所有帮助程阿公的人中，程时桉最熟悉的面孔便是住在东郊巷的周叔周建国和隔壁家的张叔张中良。
程阿公本是不想麻烦别人的。
程时桉记得有一次，她都已经把阿公送上公交车了，阿公也已经找到座位坐下了。结果急匆匆赶来的周建国非要把阿公拉下车，无论如何都要让阿公坐他的小皮卡。
两人还差点在公交车上打起来，驾驶座上的司机等了几分钟，实在是忍受不了两人之间无尽的拉扯，于是特别不耐烦地按了下喇叭让他们赶紧下车。
程阿公拗不过热心肠的周建国，只得在乘客们异样的眼光中下了车。
自那以后，程阿公到镇上卖菜就再也没坐上过公交车。
“吃饱喝足，那我就先走啦。”程时桉拍了拍自己圆鼓鼓的肚子，“还得回家帮阿公理韭菜呢。”
她没忍住打了个饱嗝，连忙捂住嘴极其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宋淮瑾。
宋淮瑾笑着点了点头，“好。”
走到米粉店门口，他有些不舍地问程时桉：“需要我去帮忙吗？”
程时桉甜甜的笑容堆在脸上，摇头道：“不用啦，你快回家陪你妈妈吧。”
傍晚的冷风有些刺脸，夕阳被远方的山头遮盖，只漏出了一点淡红的云彩。
回到家中，程阿公还在埋头处理从地里新鲜割回来的韭菜。
程阿公的手上粘满了湿润的泥土，有的陷进指甲缝里，最早粘在指腹上的已经干了。
听到院坝门口传来的声响，程阿公抬起头笑的一脸慈祥。
他的视线一直跟随着蹦蹦跳跳的程时桉，慈爱地问道：“今天和淮瑾在外面吃的什么呀？”
程时桉从屋内端出一个小板凳，自觉地拿起起堆在一旁还未处理的韭菜。她与阿公聊天，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因说话而停下。
“在街上吃的羊杂米粉。”
程阿公笑着问道：“你付的钱还是淮瑾付的钱？”
程时桉骄傲地拍了下胸脯，手上的泥巴不小心印在了白色的衣服上。
“当然是我付的啦。”
闻言，程阿公夸赞道：“那就好，还算懂事。”
想着，程阿公又开始教育起程时桉。
程阿公不知自己还能陪伴这个小孙女几年，即使这些话程时桉已经听得起了茧子，但他还是得一遍一遍地说给孙女听。
毕竟自己的孙女从小就缺少父母的陪伴，这些道理除了自己再没有别人能教给她。
“和别人交朋友，在这些事情上不能老是让别人付钱，这样不好。我们不能总想着贪图小便宜，人和人之间的交往都是相互的。你真诚对人，别人才会真诚对你。”
程阿公将掐掉黄叶的韭菜丢到装满清水的大铁盆中，继续说道：“更何况淮瑾他们家情况复杂。”
程时桉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些话她听阿公说过不下十次了。每交一个朋友，阿公必定会有这番说教。
她之前还疑惑自己都跟宋淮瑾认识这么久了，怎么阿公还没对自己说教。
这不，虽迟但到。
程时桉重重地点头，一副不耐烦地模样。“知道了阿公，这些话都已经刻在我脑子里了。”
她腰背酸痛，把手里处理完的韭菜放到盆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愣了一会儿，又走到屋里喝了一杯温水。
屋内没有开灯，餐桌上只有一盘中午没吃完的青椒肉丝，厨房也没有开过火的痕迹。
程时桉站在院坝的台阶上问程阿公：“阿公您吃饭了没？”
程阿公低声回答：“还没来得及做。”
“那我给您煮碗面吧，把中午剩的肉丝都加到面里。”
“好，你做什么阿公都喜欢吃。”
程时桉「嘻嘻」一笑，没有过多的言语，挽起袖子就到厨房准备。不到一刻钟，热气腾腾的面条就可以出锅了。
程时桉将中午剩下的青椒肉丝当做臊子铺在不锈钢大碗底部，又将锅中已经煮好的面条全数挑进碗中。
加入适量毛毛盐和生抽，淋下面汤再充分攉匀，一碗香喷喷的青椒肉丝汤面就做好了。
“阿公！面好咯！”程时桉把面碗放到餐桌上，顺手拉了下灯泡开关的引导线，又道：“阿公，我把面放到桌上了，您快来吃！”
“来咯。”
程阿公站起身，膝盖处的骨头关节脆的「咔咔」响。
-
六点三十分，天色将明。
晚秋季节露气重，巷中的雾气还未完全消散。
丝丝凉风从脖颈和外套下摆钻进衣服里，背着竹编小背篓的程时桉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紧了紧衣裳。
程时桉站在东郊巷口无聊地踢脚边的碎石子儿，直到巷中出现了宋淮瑾和他母亲的身影，她才展露了笑容。
跟着宋淮瑾一起到的还有宋淮瑾的母亲，程时桉甜甜地叫了声「蒋阿姨」便自觉走到蒋淑华身旁。
“诶～”蒋淑华笑着回应，见只有她一人，又问道：“你阿公呢？”
“阿公五点就背着韭菜出门了，周叔特意来接的。”
蒋淑华侧着头看她，伸手轻轻抚摸抚摸她的头发，笑着问道：“等多久了？冷不冷呀？”
她把程时桉有些发凉的手握在手心，看了一眼身旁整理发型的宋淮瑾，又主动向程时桉解释她和儿子姗姗来迟的原因。
“早上阿姨起的有些晚了，耽误了淮瑾和你约定的时间。时桉应该不会怪阿姨吧？”
程时桉坚定地摇了摇头，担心蒋淑华因此自责，于是她善意地撒了一个小谎。“阿姨，其实我也是刚刚才到的。”
“你这个背篓倒是小巧可爱哦。”
宋淮瑾有意插入程时桉和蒋淑华的谈话，看着程时桉背后的小背篓，他显得有些好奇。
程时桉的背篓小巧精致，是前段时间程阿公亲手编的。
程时桉冲宋淮瑾得意地挑眉，嬉皮笑脸地炫耀道：“那可不，这是我阿公亲手给我编的哦。”
她欠揍地眨巴眨巴眼睛，故意将背篓取下来抱到宋淮瑾面前，对他挤眉弄眼道：“嘻嘻，你没有吧？”
宋淮瑾双手环在胸前哼笑一声，“妈，等会儿给我买一个，我也要。”
“买来的没有我阿公亲手做的好。”
“那让阿公也给我做一个呗。”
程时桉将背篓重新背好，朝着宋淮瑾做了个鬼脸，“你求我呀，求我就让阿公给你做。”
“嘁，小气鬼。”宋淮瑾音量陡增，向蒋淑华告状道：“妈！时桉让我求她！”
程时桉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一心与宋淮瑾玩笑打闹，忽略了一直沉默看戏的蒋淑华。
她尴尬地笑了笑，为自己刚刚的口出狂言辩解道：“蒋阿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跟他开玩笑呢。”
蒋淑华皱着眉头瞪了宋淮瑾一眼，浑身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宋淮瑾这副撒娇的模样，她当妈这么多年好像还没有见过。
“咦～”蒋淑华从宋淮瑾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儿子你现在真的好恶心，妈要看吐了。”
说着，她一边作势要哕一边拉着程时桉的手加快了脚步。
“时桉我们快走，别理他。”
水泥路上偶尔有几辆小轿车经过，卷起的灰尘在路面不断打转，仿佛形成了一股小型的龙卷风。
粉尘吸入鼻腔，宋淮瑾忍不住轻咳两声。
他站在原地，表情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心脏。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受了内伤。
走到镇上还没到七点，程时桉三人买了几个大肉包边走边吃。
镇上热闹极了，敲锣打鼓乐队的巡街演奏。四通八达的街道两旁挤满了询价问货的人群。
除了有售卖平常那些吃的、穿的、用的，最吸引小孩子目光的便是玩具摊和处理鸡鸭鹅的摊子。
玩具摊不用介绍，琳琅满目的玩具小孩子看了根本走不动道；而程时桉此时正站在宰杀鸡鸭鹅的小摊旁边。
摊主在这里放置了一个大火炉，火炉上燃着的熊熊烈火被一口大铁锅实实压住，大半锅黑糊糊的松香正冒着热气。
一只已经被宰杀且用开水烫过的鸭子被摊主拔去了身上的毛。他把拔过毛的鸭子放到锅中裹满松香，而后丢入事先准备好的冷水盆中。
半沸腾的松香遇冷凝固，
紧接着，摊主一边跟顾客谈论价格一边徒手撕掉鸭子身上凝成膜的松香。
“这是在干嘛？”
宋淮瑾的鼻子敏锐地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他不适地皱了皱眉。
程时桉看摊主处理鸭毛看得津津有味，指着那一锅黑糊糊的松香向他科普道：“这个黑色的东西叫做松香，是专门用来拔毛的。裸露的鸭肉表面裹上一层松香，冷水泡过之后就会成膜，然后再撕掉这层黑色的膜，先前没有处理干净的细小鸭毛就能一并带出来。”
“哦～”
宋淮瑾不明觉厉。
他环顾四周，指着一家门庭若市的服装店问道：“这又是在干什么？”
程时桉顺着宋淮瑾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服装店人满为患。店铺门口还有一个小型音响，一直在介绍着店内服装的优惠折扣。
“清仓大甩卖呢。”她指着店门口的红色布条，“这家服装店贴着「门店到期店铺转租」的字样，一直打着清仓大甩卖的招牌卖货。”
估摸着算，应该有半年了。
“是真的要转租吗？”
宋淮瑾天真地问。
程时桉摇头，“当然不是，一种营销手段而已。”
宋淮瑾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目光随即被搭起雨棚的服装小摊吸引，熟悉的Logo让他不由得眼前一亮。
几家挨着的小摊上，除了花花绿绿的老年服装和小尺码童装，剩下挂着的基本都是适合同龄人穿的黑白灰三色。
样式稀奇、款式多样。
“哇～”宋淮瑾发自内心的赞叹，“这里的衣服款式比专卖店里的还要齐全诶，版型怎么也比专卖店的好看那么多。”
看宋淮瑾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程时桉捂嘴偷笑道：“名牌吗？我们这里多的是。”
程时桉可没有说谎，毕竟整条街上的「名牌」店和「奢侈品」店的确数不胜数。
当然，全都是假货。
程时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九点了。
天空仍然暗沉。
忽大忽小的雷声不断传入耳中，程时桉不由得抬头望了眼阴沉沉的天。
空中乌云密布，
快要下雨了。
她从背篓里取出一把伞递到宋淮瑾手上，又将背篓里给程阿公买的米花糖和各种糖重新放好。
程阿公喜欢吃甜的。
即使他的牙已经掉了几颗，
他还是改不掉喜欢吃糖的习惯。
程时桉虽然嘴上说着让程阿公少吃些糖，实际上每次到镇上赶集都会给他买许多不同种类的糖。
五颜六色的，看起来就会让人心情变好的那种。
程阿公一吃就能吃好多天。
“下雨了，你把伞拿好。我得去菜市场找我阿公了，你也去找你妈妈吧。”
宋淮瑾叫住了程时桉，“我妈也去菜市场买菜了，我们一起去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