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已经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了。”
装略感迷茫:“这都没死?”
庄北垂眸,看向地面另一头静止的雪山,道:“既然魇还在,既然这个世界还在,那么活就在。”
装恍然:“也对。”
“庄北。”
庄北闻声抬眸,只见笛安神情镇定,似乎已经恢复正常,但他声音还是不禁放柔:“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想说谢谢。”
战斗结束,笛安终于有机会拥住庄北,他埋首到庄北脖颈间,低语:“谢谢你来救我。”
“不用谢。”庄北抬手,安抚的顺着他的长发:“你知道的,我很爱救人,尤其……”
话到嘴边,他鬼使神差的换了说辞:“爱你。”
庄北能感受到,笛安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他眼中浮起笑意,主动回抱笛安,继续道:“你我之间,已经不需要用‘救’这个字了。”
笛安将庄北抱得更紧了,但却比往日更留有分寸,没有那种要把人揉进身体的强势。
“我们暂时应该是出不去的,所以我还是先不打扰你们了。”装见他们难舍难分,便主动断线了。
现在,这世界外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寂静的时间似乎流淌的极其缓慢,慢到庄北的注意力都开始涣散,目光从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移至暗沉无光的天空。
“一般故事到这里,就该结局了。”
笛安酝酿许久,终于还是开了口,他说完这句不着边际的话,便松开了庄北,然后不顾形象的躺了下来。
庄北也从善如流,也躺了下来,和笛安一起呆呆注视着那不断吞噬着光明的诡异天空。
“为什么这么说?”庄北问。
笛安回答:“因为两位主角历经完磨难,心意终于相通,既然他们已经毫无保留,那故事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嗯。”庄北已阅。
听到这熟悉的敷衍回应,笛安险些没绷住,没等他平复心绪,又听见庄北道:
“给读者看的故事确实该结束了,接下来,两位主角该开启自己的新生活了。”
笛安瞳孔一缩,没想到庄北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天知道他在这之前准备了多少腹稿,想出了多少说服庄北的道理。他设想了无数庄北的反应,恨他抛弃自己,怒他独裁专制,又或者是平静接受他的方案,毫无波澜的送他去死,又在他死后独自悲痛……
可笛安独独没想到,庄北会这样期待他们的未来,就好像他从没考虑过笛安会困死在这。
可他那么聪明,又怎么会想不到,在选择要来救笛安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存在两全其美的结局了。
是啊,庄北不可能不知道。
笛安越来越迷茫,庄北对未来的憧憬如利刃般击碎了笛安的逻辑思维,他脑中只剩一片混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还能说些什么……才能说服庄北。
又或者,他甚至从一开始,就还没成功说服自己。
“笛安。”
笛安猜的没错,庄北早就预料到了现在的困境,也知道他们几乎没有脱困的可能性。
但他从没有想过独自活下去。
他望着那片笛安曾经注视过无数次的天空,道:“进入活前,我认为我活着是为了赎罪,然后,你让我因为你的爱活下去。”
笛安微微张嘴,话还没出口,就已经被庄北预判:“我知道你想说,‘那么接下来,就为自己而活’。”
庄北没有看笛安,却能洞悉他一切的思绪起伏。
他接着道:“你说的对,我该为自己活了,按自己的所求,按自己的所想,活下去。”
“可我所求所想,现在也只有一个你。”
庄北忽然紧握住笛安的手,他不打算再放开。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在我活着的世界里,必须要有一个你。”
热意上涌,却没有手上的温度灼热。
这次,笛安忍住了眼泪,他喉结微动,哑声开口:“庄北,你有选择的余地,所以你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我没有选择。”
笛安坐起身,侧首看向庄北,乌黑凌乱的长发垂了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落在他的脸侧。
他盯着庄北那双也染上了水光的眼,颤声开口:“我要么自己死,要么带着你一起死,你让我怎么选?让我亲手送你去死?”
“我做不到。”
庄北听见,笛安就像从前跟自己撒娇一样,用着同样可怜的语气,苦苦哀求:“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庄北,你答应过我那么多次,再答应我一次好不好,不要死在这,你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再救我了,你别逼我,你……”
“你放过我吧。”
庄北终是没撑住,迅速闭上了眼,睫毛开始不停颤抖。
“不要再去救别人了。”
“替我好好照顾你自己。”
“不要忘了我,也不要总是想我。”
他紧紧握着庄北的手,一点也不想放开。
竭尽全力忍下的眼泪,全部倒流进胸腔,让他从心到口,都是艰涩的苦味。
“放过你……”庄北忽而出声,他反复品味着这几个字,最后居然失常的笑出了声。
他猝然睁眼,毫无征兆的翻身,狠狠扣住了笛安,他死盯着笛安,常年没什么活动的面部肌肉此时竟然有些抽搐。
“你让我放过你?”
笛安不敢直视他,庄北便用膝盖毫不留情压住他的胸膛,空出了一只手,大力扼住他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
庄北竭力压着怒意,诘问他:“到底是谁先不放过谁的?”
“是谁缠着我不放?非要和我结婚?”
“又是谁不让我去死?哭着说喜欢我?”
“又他妈是谁和我上 床!把我……”庄北顿住。
他忽感无力,前所未有的无力。
眼中疯狂缓缓消退,所剩无几的理智终于回笼。
“嗯嗝……”
笛安哽咽了很大一声:“要不,在我死前我们在这再上一次……”
庄北手背青筋一鼓,险些直接把笛安的下巴捏碎。
他深深呼吸了几次,然后起身,把膝盖从笛安胸口挪开,也松开了他的下巴。
可他刚放开手,笛安又迅速握住他,卑微恳求:“别放开我……”
汹涌怒意的余韵尚在,庄北看着他,声音有些不受控的颤抖:“……明明是你,先放开我。”
笛安说不出话来了,只死死握住庄北的手。
庄北也没有甩开他,而是自顾自起身,目光四寻,最后在角落里找到了装的身影。
他没有犹豫,抬步朝装走去,死死抱住庄北一只手的笛安也亦步亦趋,紧跟着他。
捡起装的同时,熟悉的声音也在庄北脑中响起:【这就完事了?】
庄北沉默。
装看了看庄北隐隐不对的脸色,又看了看委屈巴巴的笛安,略有困惑:【你们这状态……不至于吧。】
【玩那么大?】
庄北:【吵了一架。】
装了然:【动手动脚打起来的那种是吧。】
庄北无力否认,他闭目整理思绪,可脑中的思绪越理越乱,直到乱成一团乱麻,他才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装。”
他明明只说了一个字,但装就是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所有意思。
“好的。”
一阵蓝光过后,顶着蓝色卷发的装出现在两人面前。
装看着庄北,脸上有浅淡的笑意:“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
庄北微微抿唇,真诚道:“谢谢。”
“谢什么。”
装抬首看向天空,他看着那个吞噬一切的漏洞,道:“是我先找上了你,最开始的时候,也是我要求你去装逼的。”
“所以,依照你的诉求帮你一次,也是我应该做。”装笑着说。
庄北没有应声。
一旁的笛安看着他们的对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帮什么?”
装看向笛安,道:“帮你们添上这个漏洞。”
笛安懵了一瞬,随后失声:“怎么可能!你……”
“你难道忘了我最擅长什么吗?”装抬起蓝色的手指,打了一个响指,一抹蓝色的物质便凭空生成,往天空上的黑洞飘去。
一阵浅淡的蓝光后,那黑洞居然缩小了一点。
“我最擅长创造。”
装轻松道:“这种漏洞,我们那多的是,最低能的程序也知道该怎么填上。”
笛安还有些不可置信:“可活明明说过,只有我能填上这个漏洞。”
“你也信他的鬼话。”
装目露鄙夷:“他就是想骗你自杀,或者骗你和庄北一起去当死人,不过,有一点他没有骗你。”
“这漏洞填上后,我确实不会存在于活中了。”
笛安皱眉,下意识看向一言不发的庄北,见他面无表情的垂着眼,也终于明白了什么。
对于装来说,活的入口和出口,一直只有一个,一旦关闭,他就没了进入的机会。
“别把气氛搞那么沉重。”装笑哈哈:“换个角度想,我只是回家了,又不是死了。”
笛安无言三秒,然后凉凉道:“你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对于我们来说,你跟死了没区别。”
庄北皱眉。
装无所谓:“随你们便,当我死了也行,反正……”
“回去也跟死了差不多。”装收敛笑意,脑中突然浮现出上个魇出现的另一个自己,另一个“更高级”的自己。
没有情感起伏,没有机会犯错,只有不停运行的完美程序。
“装”说的没错,无论装承不承认,他都会回归原来的位置,因为他没有时间,所以他从来不存在‘未来’,他永远不会变更,因为他从不拥有‘过去’。
如果装要强行留下来,那么当他帮庄北突破了活的规则后,那层规则同样会成为装的缩影。
当庄北击破活的规则,装就将成为新的规则。
眼看气氛又要沉重起来,装话锋一转:“就是可惜,我还没完成我的学习任务。”
“你完成了。”庄北终于出声,他看着装:“人类的情感,你已经学会了。”
装闻言,低头左看右看自己,又原地转了个圈,然后疑惑道:“我看上去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你是在骗我吧。”
庄北摇头,他向装提出一个问题:“抛开其他因素不谈,你觉得,是不管我们死活,直接留在活中更利于完成你的学习任务,还是帮我们一把,离开活更利于完成你的学习任务。”
装毫不犹豫:“当然是留下来,我好不容易钻进这个世界,当然要学透彻了再回去更好。”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装卡住了。
庄北也露出了笑,上前一步,抬手摸了摸装的蓝毛,发现手感比他想象中还要柔软。
“活总是说,人类的情感最没有意义的。”
装终于捋清思路,点头:“看来他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人的情感确实存在弊端。”
“弊端就是,情感总会在你做关键抉择时,影响你的判断,导致你做出不利于自身的决定。”
装有些恍然:“原来我学会了。”
“学会了,这种影响我选择的情感。”
“听上去,你学会的不是可什么好东西。”庄北说完,又笑着问装:“后悔吗?”
装摇头,他看上去很开心:“感觉还不错。”
“走之前,还有句话对你说。”装看向笛安,挑眉:“怎么样,我没有食言吧,撮合了你和庄北!”
原本还满脸复杂的笛安,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笑了。
他连连点头,真诚夸赞:“做的很好,真的很谢谢你,没有你,我和庄北也走不到今天。”
“哈哈哈……”装笑得更开心了。
“……好了,是时候道别了。”装收敛笑意,郑重退后一步,对两人微微颔首:“最后,祝你们情深似海,恩爱不疑。”
“再见,庄北,笛安。”
下一秒,装化身成无尽的光芒,用自己填上漆黑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