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隆中。
华熙行在乡野小道上,自田畴传来的歌声响在耳边。
“苍天如圆盖呦,陆地似棋盘呦。”
“世人黑白分哪,往来争荣辱哦。”
“荣者自安安哪,庸者定碌碌呦。”
“南阳有隐居呦,高眠卧不足呦。”
抬眸望去,挺立的风车与农人辛勤耕耘的身影映入眼帘。
华熙无意打扰,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她按照记忆中的道路前行,离卧龙岗越近,思绪越不受控制。
已然淡去的画面再次清晰。
从白帝城托孤,到五丈原星落……
“未定天下,未复汉室,殿下伤心至此,皆亮之过。”
床榻之上,老者艰难地道。
不是的,华熙跪在床边,用力摇头,泪满盈眶。
她想起那个午后,诸葛亮盯着她袖口的血迹,久久不语。
“孔明?”
“……普天之下,莫非汉民,”他眸中的愧疚浓到溢出,“百姓困于豺狼之吻,一夫有死,皆亮之罪。”
视线一片模糊,华熙略显茫然地抬手,指尖触碰到明显的湿润。
……啊。
相隔一千七百余载,为何念念不忘?
五千多岁了,怎么连情绪都控制不好?
太没用了……
华熙想着。
抹去旧的眼泪,新的湿润立刻溢出,一来二往,徒劳无功。
太没用了……
向前迈步,一步、两步、三步,脑中所想近乎混沌。
太没用了……
*
木门被打开,书童疑惑地看来。
“久闻卧龙先生大名,特来拜谒,”女人俯身行礼,“烦请通报,就说,华熙求见。”
“……”
书童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接待过不少瞻仰诸葛亮的访客,对此见惯不怪,但……
这位姑娘,是在哭吧?
虽然她头低得很快,但他看到了!
书童正想着,就见华熙抬眸,瞳孔水光未散,似有万千意味——
……啊。
……她真好看。
书童晕乎乎地想。
“——老狐狸!”「塔」发出尖锐爆鸣,“你在干什么?!”
西方那群家伙“利用”国民本能的亲近与好感就算了,怎么华熙也这样?!
世风日下!
国心不古!
……地球还有未来吗?
华熙选择性地屏蔽它的话。
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书童身后,她看着他,呼吸微窒。
白衣束发,面容清俊,飘飘然有神仙之态。
他含笑拱手:“灵曜将军。”
华熙回了一礼,眼睛一眨不眨。
年轻的、明亮的、意气风发的——
“卧龙先生。”
刚刚哭完,华熙眼眶泛红,嗓音沙哑。
诸葛亮恍若未觉,侧身道:“请。”
“……请。”
入屋,坐定。
书童奉茶,诸葛亮为她斟上:“将军此行为何?”
“先生,”华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接过茶盏,顺势将茶壶也拿了过来,为他斟上,“请。”
诸葛亮似乎愣怔了一瞬,又似乎没有。
他自然地端起茶盏:“多谢将军。”
华熙微微摇头:“不用。”
两人不再言语,只沉默地品味对方为自己斟的茶——
奇怪。
诸葛亮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华熙。
徐州,许都,江东……这位灵曜将军的名声不可谓不大。
即使她毫无缘由地离去,曹操也没有表露出不满,反而上表天子,予她亭侯之位。
她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诸葛亮眸色微深。
他敏锐地意识到不对——
华熙的态度,自己的感觉……
“将军为何落泪?”诸葛亮忽然道,“可否说与亮听?”
“忆起往事,情不自禁,”华熙讶异于他的话,却还是如实应道,“先生见笑。”
是吗……
诸葛亮若有所思。
“我与将军可曾见过?”
华熙动作一顿。
“……不曾。”
看着他轻摇羽扇的从容模样,华熙背于身后的手指陡然攥紧,面上却依旧平静。
他在试探。
很正常——这个世界不存在国灵,素未谋面,她凭什么让他信任?
但……
诸葛亮逝世后,她时常到访武侯祠与武侯墓。
光阴流转,她带去的礼物不尽相同。
二十一世纪时,精心挑选的花束,成都到西安的高铁票,亲笔信……
认出华熙后,游客们非常默契,让她的东西位于中间。
“先生,”他们问她,“您很想他吧?”
华熙怅惘道:“是啊……”
她幻想过无数次重逢,做过无数相关的梦,她想与他畅谈往后一千多年间的事,想告诉他季汉的浪漫感动着后人,永垂不朽,万古流芳。
可……
此时此刻,她终于再次见到对方,却隔了一层,无法畅所欲言。
华熙眼睫轻颤,瞳孔深处泛起涟漪。
攥紧的手指无力地松开。
笑我华癫——
何以觅时,旧人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