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外公的葬礼是在老家办的，陈禾木给迟莹请了两天假。
从清陌市飞回来那天，南城乌云沉沉，晚上下起了雪。
迟莹窝在被子里，不愿意出去见任何人。
她双眼空洞无神地盯着头顶天花板发呆，也不管耳边的手机震动了多少回。
不知过了多久，迟莹才掀开被子爬到飘窗前，撩起窗帘往外晃了眼。
云层总算退却了些，不显得那么压迫了，皎皎月光照在地面上，银装素裹。
忽地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迟莹眸光蓦然一滞。
正准备细细看时，卧室门被敲响。
陈禾木手抓着门把，嗓音有些哭过之后沾着的哑：“囡囡，妈妈给你煮了馄饨，要不要出来吃点？”
“……”
迟莹点点头：“好，我待会儿去吃。”
等她转头再去看的时候，底下已经空无一人，只余昏黄的路灯，以及一排排步履匆匆交叠在一起的脚印。
迟莹抿了下唇。
抓着窗帘的手攥紧了些。
是她出现幻觉了吗？
刚才好像……看到了祁颂。
-
隔天。
到学校之后迟莹一上午都精神恹恹的，课间也不出教室门，坐在座位上补作业。
许是知道了她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任楠跟她说话时也小心翼翼的，还买了一提零食给她，夹着张纸条，上面写满了安慰和鼓励她的话。
迟莹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别人，只能强撑起精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感谢她，跟她正常聊天。
到了饭点，下课铃刚奏响，老师带着书本出了教室门，班里同学蜂拥而出，几秒后教室只余迟莹一人。
解完最后一道题，她把笔往旁边一丢，趴在课桌上眼神无聚焦地随意看向某个方位。
周遭安安静静，落针可闻。
黑板上方钟表嘀嗒嘀嗒走着，不知走了多久，迟莹察觉到头顶有阴影落下，紧接着，前桌凳子被拉开，凳子腿与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声响。
迟莹眨了眨眼，一份香喷喷的鳗鱼饭映入眼帘。
她反应了几秒，而后慢吞吞直起身子。
眼皮往上掀，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眸子。
祁颂坐在她前面，双手托着脸颊，朝她笑了笑：“好歹吃点？”
迟莹没说话，沉默地垂下眼睫。
“还是说不喜欢吃这个？”他说着就要起身，指尖挑起餐盒外面的塑料袋子，“那我去买份别的。”
“没有。”迟莹低声道：“不用了，我很喜欢。”
她揭开盖子，用勺子挖着一小口一小口吃。
吃了没几口，余光注意到祁颂看了眼手机，迟莹收回视线，继续咀嚼嘴里的饭。
过了大概十几秒，祁颂手推着她的课桌站起来，“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迟莹点点头：“好。”
话音刚落，她只觉得头顶倏然一重。
只一刹那，便很快消散。
等祁颂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外，迟莹才后知后觉——刚才祁颂摸了她的头。
-
等祁颂回教室时，迟莹已经吃了一半了。
他拎着奶茶放在她桌边，轻声细语：“慢点吃，别噎着了。”
温热的奶茶划过迟莹的手背，她握着勺子的手一顿，点点头：“谢谢你，祁颂。”
祁颂笑了笑：“不如来点实质的感谢。”
迟莹睁了睁眼：“嗯？”
祁颂眉梢一扬：“比如把这些都吃完？”
迟莹：“……”
“逗你的。”祁颂眼睛弯了下，浅色的瞳仁映着细碎的光，“吃吧。”
“……”
迟莹低下头继续吃饭，长长的眼睫毛垂下去，在眼睑处扫出一小片扇形阴影。
祁颂没再说话，沉默专注地看着她。
他坐在她前桌的位置上，忽然扯过一张草稿纸，用书本在底下垫着，捞过一支铅笔在上面涂涂画画。
摸样认真。
察觉到他的动作，迟莹好奇地瞥了眼，恰好与他四目相对。
紧接着，迟莹就看到他拽着草稿纸不紧不慢地往上一拉。
“……”
她更好奇了。
午休时间过了大半，教室陆陆续续有人进来，迟莹把饭盒收起来扔垃圾桶里，等回座位时发现祁颂还在画画。
教室的门窗没关紧，窗帘被玻璃缝隙中透出来的风吹着，起伏飘荡。
祁颂坐在光影下，画完最后一笔，他转了下手中的铅笔，连带着草稿纸一同放在迟莹桌面上，而后起身坐回自己座位。
这时迟莹才看清楚，原来祁颂刚才画的是她。
她拿起这张纸，用指尖轻轻抚动着画上的自己。
指腹蹭上黑色的铅笔芯她也全然不在乎。
嘴角一点点弯起来。
迟莹自己都没注意到。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祁颂会画画。
而且画得很好。
掀起草稿纸的同时，迟莹才发现纸的背面似乎写了什么东西。
她翻过来，看到下方有两行字。
上面那行写得比较深，一字一句像是刻在纸面上。
[希望阿莹开开心心。]
底下那行字相较于上面那行更小些，笔迹也更浅，字形仍旧落拓不羁：
[希望阿莹开开心心，早日理一理我这个大帅b]
“……”
迟莹忽的笑了。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熟门熟路点开和祁颂的聊天界面。
最新一条消息还是他给他发的不知道从哪儿搜罗来的冷笑话。
-[祁颂，你好自恋。]
-[哪有人夸自己是大帅b的啊。]
祁颂几乎秒回。
-[阿莹同学，你变脸好快。]
-[之前还夸我‘很’帅呢。]
-[T-T]
迟莹：“……”
又一个把柄。
-
最近气温降得厉害，流感肆虐。
很不幸地，迟莹中招了。
其实出门的时候她就隐隐感觉自己身体有点不太对劲，但没怎么放心上，只觉得是昨晚熬了夜，没睡好导致的。
脑袋昏昏沉沉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大课间。
一下课祁颂便拿着卷子过来问她题。
迟莹努力撑着眼皮分析题目。
但太阳穴突突地疼，浑身发冷发抖。
笔都开始握不住。
“阿莹。”
听见祁颂喊她名字，迟莹下意识扭头。
“你没发现自己发烧了吗？”他看着迟莹脸上的绯色，皱了皱眉，伸出手背很轻地贴了下她的额头，又贴了下自己的。
意识开始变得昏昏沉沉，迟莹逐渐听不清楚他的话，耳边嗡嗡的。
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迟莹一头栽了下去。
-
梦境虚无又真实。
迟莹回到了小时候，外公背着她上下学。
那个时候，外婆虽然腿脚不好，但总归还勉强能出门。
一到寒暑假，迟莹背着小书包自己坐车就去了外公外婆家。
她喜欢外公外婆。
因为不论自己做什么，都会得到夸奖。
夏日里蚊子很多，迟莹又是招蚊体质。
但在外公外婆家里待的那段日子。
她身上从未出现过任何被蚊虫叮咬过的痕迹。
起初迟莹还觉得很神奇。
直到某次她半夜突然惊醒，发现外公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摇着扇子在她周围扇风。
又凉快，又能避免蚊虫。
这一幕永久地烙印在迟莹脑海里。
直至现在。
看着近在咫尺的外公，她伸出手想去碰一碰。
眼泪先一步落下来。
祁颂刚拧干毛巾敷在迟莹发热的额头上，正准备坐下时猝不及防地被她抓住手腕。
少女掌心温度烫人。
祁颂眨了下眼。
目光扫过她恬静的脸，瞥见她睫毛上沾着的大颗泪珠时，祁颂眸光倏地一滞。
他看到迟莹肩膀耸了耸。
抓着他的手更加用力，仿若生怕人跑了。
白皙的皮肤留下红痕。
“外公……”
“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