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你啊,还是快些回家,免得侍郎夫人真以为你在外鬼混。”
“你?弄得完?”李煊不以为然,狡黠一笑,冲太监使了个眼色示意快走,转而从身后掏出一瓶酒,在张怀谦鼻尖前晃了晃,“这批奏抄长得比我脸还长,不喝点酒真是看不下去!你说是不是?”他凑得近了些,眯着眼坏笑。
张怀谦无奈地摇摇头,却没躲开李煊的手臂,被他拉着一路进了屋。李煊利索地整理好自己的桌案,将文件堆到一旁,掏出火折子点上桌旁所有的香烛,掏出两个酒杯“啪”地放在桌上,张怀谦看着眼前这副酒杯和李煊的样子,忍俊不禁:“你说今晚不回家,还陪我喝酒、哦不,是看奏抄,李大人,你娘子不会骂我吧?”
李煊眉头一扬,摆出一副“大老爷当家作主”的模样:“她敢?反了她了!”可话音未落,见张怀谦挑眉,李煊便心虚地收回刚才的话,摆手道,“得得得,别真去阿嫣面前乱说话,省得她真把我耳朵拧下来。”
张怀谦放下奏章,忍不住调侃道:“阿嫣是个好姑娘。你这酒囊饭袋到底怎么把她骗回家的?”
李煊嘿嘿一笑,不以为意地扬起酒杯:“这啊,情人眼里出西施啊,阿嫣就是看我顺眼。”说着,故意压低声音凑近张怀谦,“倒是你,什么时候娶一个回家啊?难不成真打算等着你的蓉儿女官卸职之后再说?”话音刚落,他看到张怀谦脸色微变,便笑得更加促狭。
张怀谦摆手想辩解,脸却涨得通红:“别乱说!我……我什么时候——”他结结巴巴,眼神飘忽。
李煊却不依不饶,装模作样地回忆道:“侍中大人啊,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瑶华皇后大婚那天晚上,你可是拉着我哭了半宿,边喝酒边念叨‘以后没法天天见蓉儿了怎么办’啊?”说完,李煊夸张地擦了擦眼角,装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
张怀谦哭笑不得,抬手作势要打他,李煊立刻举起酒杯挡在胸前,笑得满面春风:“好好好,不提了,行吧?咱们喝酒!”
张怀谦瞧着他那满不在乎的神情,忍不住摇头感叹:“你这马鞍袋子里装的东西可够齐全的!你娘子不是给酒窖上了三把锁吗?还哪里弄来这么好的酒?”
李煊眼睛一亮,笑得满脸得意:“瞧你见识浅薄!这瓶酒,可是我从尚食局‘借’来的。”他一边说一边故作神秘地瞥了张怀谦一眼,“我可是陛下还是太子时就跟他学会的本事!”
张怀谦忍俊不禁,拱手道:“佩服佩服!”随即端起酒杯,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任酒液灼烧喉间,烈酒的辛辣与醇香顿时冲刷了心中的些许疲惫。
李煊嘴角微微下沉,眼神复杂地盯着杯中的酒液,似乎有一瞬的犹豫,但很快又摆出一副洒脱的模样。他一扬脖,干脆利落地将酒杯中的酒饮尽,眯着眼睛长舒了一口气,随即笑着看向张怀谦,试图将不安掩盖在一副无所谓的笑容之下。
“你什么打算?”李煊将酒壶往张怀谦手里一塞。
“朝堂之事如乱云密布,陛下倘若真撑不住了,恐怕这天下都得生出几分动荡。”张怀谦说罢,轻轻叹了口气,眼中似有几分难言的忧虑,但很快又用笑容掩饰了过去,“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此时外面的风悄然吹动窗棂,酒灯微微摇曳,屋内的影子随着烛光在二人之间缓缓流动,如同朝堂上的阴谋暗潮。
李煊一愣,静默片刻后,嘴角微微勾起:“子敬兄,兄弟同心,同杯共酒,今日就此一诺!”
窗外的夜风透着寒意,如无形的利刃般在黑暗中游走,时而卷起石阶上的残雪,沙沙作响,刺破夜的静谧,带着几分诡异。
鼓声沉沉,三更已过,皇宫中万籁俱寂,只剩下风声在阴冷的回廊间徘徊。忽然,一阵沉闷的雷声滚过天际,仿若从极远处的山峦传来,紧接着,乌云在天穹间翻滚,像一片压下的巨网,毫无预警地便是一场骤雨倾泻而下。雨水如冰冷的箭簇穿透夜空,密密麻麻地砸向宫殿飞檐,击打在石阶与瓦面之上,发出急促而清冷的拍打声,仿佛一场无声的催命符,将这寂静的深夜笼罩在一片阴冷的雨幕之中。
舜英殿内,数十盏八角宫灯在殿堂内安静地悬挂着,透出微微的暖光,却难掩其间的沉郁。灯火在风雨的逼迫下微微摇曳,光影在烛焰的跳动间忽明忽暗,映得殿内的陈设也似在无声地颤动。黄铜灯架雕刻精致,灯罩外壁镂刻的云纹被烛火映照得若隐若现,微光透过细密的雕饰在墙壁上投下交错的影子,如同鬼魅般潜行。
独孤蓉实在太累了,连最后一份奏抄批阅完毕时,手中的笔都险些脱落。她轻轻揉了揉酸涩的眉心,望着书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脑海中却渐渐一片空白。殿内的烛火跳跃着微弱的光芒,映在她素净的脸庞上,将那掩不住的疲惫刻画得更加清晰。独孤蓉轻轻打了个哈欠,终究支撑不住,将笔搁在笔架上。她本想稍稍歇息片刻,却在不知不觉中将头枕在了书案的袖卷上,合上了早已疲倦的双眼。脸庞被半掩在袖中,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她完全沉入了短暂的梦境之中,全然没有察觉病榻上的动静。
文光帝听着这雨声,仰面半卧在床上,窗棂透进来冷辉映得床上的文光帝的脸色更加憔悴,皮肤惨白如雪,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双颊深陷却泛着病态的红晕,汗水不停地从额角沁出,缓缓滑落。薄唇失去了血色,细微而急促的喘息声从唇间泄出,似有若无。他微微张着嘴,试图将空气吸入体内,但每一口气如同从深渊中拽出的细丝,纤细且沉重,好不容易进入肺腑间,这冰凉的空气又仿佛一把钝刀在肺腑中来回割搅一番。他右手无力地垂在床边,左手不由自主地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之上,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杂乱心跳。高烧带来的潮热将深衣浸透,薄缎紧贴在胸膛上,随着喘息微微起伏。像一片孤舟,静静地摇曳在无边静谧的苦海之中。倏然间,这片镜海被星月流转推起滟波——
恍惚中,他忽觉滚烫的额头有些清凉舒适,夜色深处传来那熟悉的轻唱,是瑶华的歌声,温柔而轻盈,似梦似幻,
「爰取异己兮,合为新身;血肉相契兮,成我之真。
昔日之异兮,今成吾形,彼此交融兮,共渡浮生。」
“蔚儿……”文光帝低声呢喃,声音哽咽,眼角悄然滑落泪珠,晶莹的泪光折射出瑶华的影子,模糊而温柔,仿佛在这冷月之下缓缓向他走来。她的身影渐渐清晰,轻盈地立在他身旁,脸上带着那抹他熟悉的微笑。她俯下身来,将一吻轻轻落在他冰凉的唇畔,仿佛春露滴在枯枝上,带来一股久违的温暖。文光帝只觉那压抑在心口的疼痛逐渐消散,一股暖流注入四肢百骸,他紧握胸口的手渐渐松开,五指无力地垂在榻边。
忽然,原本倾盆的雨水似乎在一瞬间停歇,天地间的喧嚣骤然消失,静谧的夜空重新恢复了宁静,连那轻微的雨珠落地的声音也被夜的寂静吞没。月亮悄然从云层中爬出,洒在湿润的地面上,反射出点点银光。星空愈发明亮,繁星点点,闪烁如钻石撒满天际。
温柔的月光在夜色中淡淡浮动,渐渐吞噬了瑶华的身影,如转瞬烟火,散落在茫茫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