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一片狼籍,就在刚刚这里又上演了“警匪大战片”,迟女士终于收集到了祝先生“出轨”的证据,此时的他们应该已经到达民政局门口了。
祝微尘窝在沙发上,麻木至极,脚下的割裂感,拉回她的一点思绪。
她淡淡看了小腿上那抹干涸的血迹。起身进了房间,目光平静地望向桌上被砸碎的笔记本,从床底下掏出幸免于难的数位板。套上薄衬衫,拿起数位板出门。
五月的天气已经闷热至极,空气中涌动着燥意。
祝微尘走进了镇上唯一的网吧。打开电脑,连接数位板开始画画。
不久后,进来两个男生,坐在了她左侧的两个空位上。
程决一顿输出,“迟爷,你说方丈是不是非要针对我们,好不容易跑出来旅游,这课题作业却改期非要今天上交!跑了这么远,才找到这两个位!稀有至极呀!这真的在山卡拉里!不过见过美景路途再远也是值得了。”
“嗯。”
低哑清冷至极。
一个从进来嘴皮子没停过,一个从进来嘴皮子没动过,真是有趣的搭配。
不久后,祝微尘伸了伸懒腰,视线恰好落在那张神级侧颜上。
他也刚好望过来。
两人视线交错。
比侧颜更令人惊艳的正颜。
空气中一股暗流在涌动。
祝微尘淡淡收回视线,准备去上个洗手间。
在她走后,网吧的网管视线环视一圈,明显在找人,最后落在祝微尘的空位上。
“祝微尘是坐这吧,她身份证忘拿了,我放这了。”
网管说完,撂下身份证就急匆匆离开了。
“喂喂,不是吧,这网管这么随便,不确认我们认不认识人家!就给人家身份证搁这里,果然大学生就是这世界上最值得信任的人!”程决拍拍胸脯说。
迟千界鬼使神差地拿起桌面上的身份证,脑海已经把刚刚得到的信息过了一遍。
祝微尘,2005年5月11日。
他视线落在电脑屏幕右下角。
自己的是11月5日,挺有意思。
他把身份证一转,准备放回原位置,倏尔,身侧一道阴影落下。
他抬眸,撞进了少女冰冷的眼眸中。
祝微尘刚好回到座位上,眼神怔愣,看着少年手中的身份证,直接抽了出来。
她的声音冰凉如同从冰箱拿出的冰块倒进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响,“深井!”随后把身份证放进口袋。
“我?”
一道凛冽低哑声响起。
“哈哈哈哈哈,迟爷你也有今天!笑死我啦!”程决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视线却没从电脑屏幕上离开。
而另一侧,迟千界的目光刚好与她的对上。
一个慵懒无波,一个寡淡如水。
很少有女生会这样平静地注视他,就连经常见的表妹堂妹跟他对视都不会超过十秒,她倒是新奇,就这么直白地跟他对视。
最后,祝微尘丢给了迟千界一个白眼,结束了这表面看似深情实际暗涌如波的对视。
迟千界眼底划过一丝深色,收回了视线,修长的手指百般无赖地搭在鼠标上。
两人走后,祝微尘又画了一个钟才回家。
她不紧不慢走到家楼下,生锈污迹斑斑的闸门常年敞开着,镇上的村风格外淳朴。
今天,不远处却停着一辆警车。
楼道有点狭小,灯光昏黄,气氛比平日更显紧张。
祝微尘目光冷冷地望着家门口站着的身着警服的两人,一男一女,明显是在等人。
下一瞬。
男人粗犷的嗓门在楼道响起,“你就是祝微尘吧!你爸妈开的车在105国道,侧翻跌入江里,现在已经将车和遗体打捞上来,你现在跟我们走一趟,警车在楼下。”
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女孩,开始冷笑,带着点森然。
祝微尘眼神如锐利的刀,语气强硬冷酷如冰雹,“怎么可能!他们命硬,不会死的。”
男警察抹了抹汗,面前这女孩不太正常,太阴郁了。
女警察直接来到她面前,掏出了工作证,又顺着楼道小窗口指了指楼下的警车。
在警察局里,祝微尘做了一晚上的笔录之后,她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压紧绷状态。
天花板上的灯泡的光亮如白昼,刺得祝微尘干涩的眼眸极痛。
脑海中的画面一幕幕如同老旧电影放映着:白天还在因为一个转账记录争吵打架的两人,夜里已经没有了。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不断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耳朵间接性的耳鸣,听得话也是一阵一阵的,脑子嗡嗡作响。
不知多久后,她麻木地望着桌上的一次性透明杯出神,杯里装满早已冷却的茶水,水里飘浮着几片被泡开的茶叶。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手背扣了扣桌面,哑然,“我可以走了吗?”
接线员挂了电话,不耐地瞥了她一眼,向她挥挥手,“有人来接你,先坐那边等着!”
见她走出半米,接线员嘀咕补了一句,“都说了几遍了,一直问不停……”
祝微尘顿住脚步,回头望向那个接线员,嗓子如同被撕开了般,“我家没人了!只有我了!折磨我的那两个没了!你不也看到了,你、你们……”
接线员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了看女孩,不耐烦地呵斥,“让你等着就等着!急什么,急着投胎呀!”
祝微尘“嗤”笑一声,反讽,“对!急着投胎!”
她长发垂落,背光而坐的一幕美得像一幅画。
警局里瞬间一片寂静,大家面面相觑,忽然,对这个美丽的“疯子”产生了怜悯的情绪。
这时,门口处,一道机车刹车声划破黑夜的寂静。
片刻后,祝微尘视线所及之处,站了一人。
黑色短袖,浅蓝破洞牛仔裤,白色板鞋。
“祝微尘,爷爷让我接你回家。”
男生声线寡淡而慵懒。
她呢喃,“又幻听了。”
祝微尘没有抬头,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不知多久后,少年的耐心已经殆尽,他不耐地睨了一眼坐着的少女,直接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掐上那瘦瘦窄窄的下巴。
祝微尘感觉下巴被一股力道挑起,掐住,接着耳边的声响如同鞭炮声炸开。
“祝微尘!”
她顿了顿,被迫抬头。
白炽灯下,少年高挑,黑色短袖与他冷白皮形成视觉冲击,极短的黑发,轮廓分明,下颌线锋利,桀骜不驯的丹凤眼惫懒微挑,眼神如狼。
是他。
网吧里的男生。
祝微尘一怔,随即面无表情看着他,摆了摆手,冷淡说,“hello,帅哥,又见面了。”
迟千界望着面前的女孩,清汤寡淡的面容,乌发白肤,麻木僵硬的肢体动作,说不出的诡异。
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有病!”
还不轻!
少女怼了他一眼,同样冷冰冰呛回去,“是呀!你给治嘛!”
他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就在刚刚爷爷告诉他小姑去世,让他来接人,只说了是小姑的女儿,他对小姑最后的记忆是在一个下雨天的午后,她跪在别墅门口,直到爷爷肯见她,从那次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到小姑,也没人敢提起。
几天后,迟千界终于处理好所有后事,甚至包括房租、欠债等,心里不禁感慨她这都过得什么生活呀。
这天午后,两人坐在蜕了一层皮的沙发上,一左一右,一大一小。
彼时,正值夏季。
闷热狭小光线昏暗的客厅,连空调都没有装,迟千界走到窗边,费了好大劲儿,才拉开生锈的小窗户通风,双手一扬,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他回首,看着沙发上那瘦小的身影,如同鹌鹑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须臾,他站在窗台点了根烟,敛了敛眼,清冽如泉水的声音响起,“祝微尘,今天下午五点的飞机,你去收拾收拾行李,我们等等去机场。房租、债这些都还清了。”
这房子还被他买下了,但他还没打算说。
祝微尘才终于有点反应,撩开落在脸颊两侧的碎发,目光浅浅落在窗前那道高挑修长的背影上。他手指骨节分明很漂亮,猩红的烟头在他指缝间显得格外明亮,如同荒芜草地里的星星之火。
“多少,你列个清单,我以后会还你的。”她声音很轻如羽毛。
“再说。”他声音有点懒散,那些数字对他来说就是九牛一毛的事。
祝微尘恰好撞上他淡漠无波无澜的眼眸,贝齿咬着下唇。
他是不是以为她还不起。
“一年,我一年一定还给你,等着。”祝微尘语气坚决带着点不服输的急切。
迟千界慵懒地往后靠了靠,盯着她,只字未言,弯唇一笑。
这几天,祝微尘已经接受自己没有地方去了没有钱花还有爸妈的负债,干脆接受他是自己表哥的这件难以置信的事,毕竟他的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他们镇上的人,他说啥做啥,自己听着跟着就行,有得吃有得住就行。
人总要为五斗米折腰。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扫视了一周,好像没什么要带的,拿起床头边的数位板,路过父母房间的时候,她驻足看了十几秒,便走向客厅。
迟千界抽完第三根烟,捏灭烟头,回首,眼神一怔,她就堪堪站在自己身后,也不知站了多久,眉头蹙了蹙,冰凉的声音响起,“下次好了直接叫我,你就带这个?”
他望向她手里抱着的数位板,已经有些许掉漆。
祝微尘轻轻点头,自己也没有可以装的书包行李,干脆什么都不带了。
迟千界神情暗了暗,说话得声音也放柔了些许,“没事,到那边再让人准备,走吧。”
就这样,祝微尘生平第一次坐飞机,是跟着迟千界从穷乡僻壤到了通都大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