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只小鸟飞到了院子里的翠竹上,好奇的朝屋内看了看,扇着翅膀飞走了。
从这天起,谭城就被关在了这间小屋之中,每到辰时,午时和酉时,都会有侍女送饭过来,放下餐盘,她们就迅速离开,从不跟谭城闲谈一句,门外有侍卫把守,轮流换班,谭城稍有异动,就用竹哨与外面的兄弟呼应,顷刻之间就会将这间屋子重重包围,别说谭城现在武功受制,即便他武功还在,也难以逃得出去。闲来无事,谭城只能看看架子上的书籍,或是欣赏欣赏名人的字画,但他武人出身,文化水平有限,看得久了,反而觉得烦闷,如此过了三日,在第四天,终于有人过来拜访了他。
来人是南风,他这次的装扮又比上次不同,一改往日华丽的作风,他这次上身一条水蓝色直裰,腰缠银白丝绦,脚蹬黑履,趁着他俊朗的容貌,整个人潇洒清隽,如一副水墨画一般,看见谭城,他先客气的笑了笑:“这个地方怎么样,谭堂主还住的惯吗?”
“身陷囹圄,是好是坏又有何分别。”
“此话不然,至少这里没有外人前来叨扰,你也不用担心其他琐事。”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南风在谭城面前的一张竹椅上坐下,竹色碧绿,此时微风习习,吹动他的长摆如碧波荡漾一般,他看着谭城,目光中有几分探寻:“你应该已经知道,是南舒意出卖了你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谭城握紧了拳。
“我想你不太了解我们这几个兄弟的关系。”南风梳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淡淡的道,“在三个兄弟之中,我是最不受父亲重视的那一个,他可以用我,把我当成一把剑,一条枪,但永远也不会真正信任我,三弟南松是由父亲的宠妾所生,从小就受尽宠爱,帮里的人都认为父亲会把基业传给他,我却并不以为然。”
“我没心思听你们家这些破事。”
南风并不介意,继续往下说:“南松在父母的溺爱下,已经完全被养坏了,你也看见了,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凭他的资质,要想继承这么大的家业,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父亲就算再糊涂,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那对你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啊,你正可以借机扳倒这个绊脚石,自己上位,不是吗?”谭城冷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讽刺。
“我说过了,我从来也不在父亲的备选之列,而且我现在也隐隐看了出来,父亲真正属意的人,是南舒意。”
谭城的拳头握的更紧:“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关注南舒意的发展,在关键的时刻,给他制造点挫折,让他能快速成长,像这样的手段,我从来没见过他用在别人的身上。”
“可南舒意恨他入骨,一直想要他的命,难道南洪就不怕反噬?”
“所以他才会将你抓过来,用你来制衡南舒意的野心,虽然不知道他对你有多少真心,但有张牌在手里,总比到时候没牌可打的好。”南风看着谭城,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忍,“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明白,父亲是不会放你走的,如果南舒意为了你乖乖听话,做了光武帮的当家人,那么父亲一定会杀了你,剪除掉他的牵绊,如果南舒意不管不顾,完全不在意你的生死,那么出于对你是他伴侣的身份的考虑,父亲也会把你囚死笼中,再给他安排一桩对光武帮有利的亲事。”
谭城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这件事的艰险和龌龊,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他看着对方,愤恨的道:“你们这么做,就不怕皓意堂群起而攻之?”
“凭皓意堂的实力,还不足以对我们构成威胁。”南风突然像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道,“我差点忘了,有一个人我想让你见上一见。”
说完他拍了拍手,脚步声突然从门外响起,两个护卫拖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低垂着头,仿佛已经晕了过去,他身上只着一件中衣,上面全是被鞭子和木棍抽打出的血迹,看着十分凄惨,旁边的护卫抬起他的脸,谭城这才看清,这个浑身浴血的人居然是岳钧。
谭城嚯的站了起来,对南风怒目而视:“他怎么会在这里?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我认得这个人,上次被我擒住的人就是他,这次他闯进帮里,大概是为了救你,没想到却迷路了,又触动了警哨,很快就被我们抓住了,下到狱里,这人曾经坏过南松的好事,现在落到了他的手里,自然没什么好,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谭城的心已经踢到了嗓子眼:“难道他已经......”说着他就奔到岳钧身边,伸手探他的鼻息,千幸万幸,还有呼吸。
“他还没死,我已经找大夫给他医治了,希望能救回他的一条命。”
谭城的喉咙仿佛被一块生铁哽住了,半晌才道:“多谢你了。”
“没什么,这些小事,我还是很乐意帮你的忙的。”南风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如果你有什么别的要求,也可以告诉我,我尽量帮你达成。”
谭城看着岳钧紧闭的双目和惨白的脸色,眼中有些湿润,他回过头来,对南风道:“你们准备怎么处置他?”
“父亲的意思,是想把他关起来,作为牵制你和南舒意的筹码,也是对皓意堂的一个威慑。”
“你能帮我一件事吗?帮我保住他的性命?”谭城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恳求。
南风顿了顿,才道:“可以。”
“谢谢你。”
“不用。”南风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褶皱,准备离开,谭城看着他的背影,实在忍不住,还是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南风顿住脚步,回头对他笑了笑,那双桃花眼水波潋滟,竟有几分南舒意的神韵:“如果我说我对你有意思,你信吗?”
谭城愣住,南风哈哈一笑:“开个玩笑,你别在意。”谭城松了口气,南风朝他摆了摆手,转身走出了屋子,两个护卫带着岳钧,也相继离去。谭城看着他们离去,忽然觉得脚底一阵虚浮,重重的坐了下去。
岳钧居然会单枪匹马前来救他,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这么傻?
作为岳钧的上司,他自认自己对他也不过泛泛,就算有照顾提携之恩,那也是看他忠勤恭谨,循礼而为,并无破格赏拔之处,有何德何能,让他不惧万死,蹈火而来,毫不犹豫的切断了自己的后路?
那熠熠生斑的血迹,那紧闭的双目,无一不刺痛着谭城的心,要是岳钧真的横死在了这瑟瑟秋城,他又怎么能原谅自己,怎么能面对那具冰冷而暗淡的尸体,怎么能面对他给自己的忠心厚意?
他的伤到底怎么样了?南风会不会遵守他的承诺,尽心尽力的去医治他,保住他的性命?
谭城忧心如焚,他挂念着岳钧的伤势,却无法得到他现在的真实情况,他开始等待南风的到来,他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期待一个人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在这个时候,南舒意带给他的伤害和痛苦已经像浮云一样被轻轻吹散了,压在他心头最深的是另一个人的生死存亡。他希望南风能给他带来岳钧的消息,但也害怕他带来的会是一座将他压倒在地爬不起来的大山,他还有谁呢?一切他所重视的,珍爱的,都已经漠然离他而去了,他又怎么能再失去岳钧,怎么能让这最后一点阳光离开他的左右,将他毫不留情的弃置在无边的黑夜里?
谭城等了三天,都没有等来南风,但在这段时间里,他明显的感觉到,门外的守卫力量加强了,每天来送饭的人也从先前的侍女换成了原来见过的那个甄主管,甄主管面无表情,举止冷漠,他在场的时候,屋子里的空气都好像被人扼住了咽喉,谭城本来不想跟这个人有什么交集,但实在忍不住,有一天还是问道:“你们抓来的那个皓意堂的俘虏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活着?”
甄主管看了他一眼,眼角的皱纹都没有一丝波动:“这是帮内的秘事,你无权过问,我也无权回答。”
谭城无计可施,对着这个石头一样的甄主管,他找不到任何刺穿他防御的方法,又过了两天,甄主管也消失了,过来的是两个面色冷硬的护卫,和门口的守卫交谈了几句,就走到了谭城面前,扣住了他的手臂。
“你们要干什么?”
“帮主有令,有事和谭公子相商。”
谭城无力反抗,由着他们将他带到了上次和南洪见面的屋舍,院子里翠竹殷殷,百花曼曼,一片平静怡人的景象,和上次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谭城却敏锐的察觉到,这里的气氛透着几分紧张和焦灼,这一点从四下里站岗的护卫脸上就可以看得出来,谭城走进去后,发现南洪已经在屋里等着他,依然坐着那张推椅,只是这次他背后站着四个人,即便现在谭城武功尽失,仍然可以看得出来,都是顶尖的高手,再仔细一看,谭城就认出来了,这几人就是上次在南城将他擒住的轿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