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伯知道她不喜热闹，“不去也无妨，以陆家与咱们家的交情，他们也未必在意这些虚礼。”

彼时萧岚正叠起一件天青色披风，知道盛伯是心疼她，笑了笑，“正因为交情好，才不能太随意啊。他们不计较是他们大度，我们失礼却是我们的不是了。若是仗着关系好便恣意妄为，有多少交情也不够败的。”

陆家世代从文，族中出过好几个状元，官位最高者做过太傅，历朝历代颇受皇室敬重。难得的是，家风严谨，做事低调，子弟入仕者皆老老实实替皇帝打工，从不作妖，像陆辞这种弃文从武的，在族中已算异类。

陆老爷子陆信曾官拜礼部尚书，后来年纪大了，主动让位，领了个闲职，过起了养花遛鸟的佛系生活。这次六十大寿陆老爷本不打算大操大办，奈何架不住陆老夫人软磨硬泡。

大抵陆老夫人这个年纪的妇人烦恼都差不多，原是陆夫人和旧时手帕交一同出去喝茶时，被她们一手一个娃给刺激到了。这年头就有此等怪风气，你家儿子做多大官，立多大功，为国流过多少血，战场杀过多少敌，在这群夫人心里都无关紧要，只要还没成亲，没抱个孙子回来，那就是没出息。

那些官家夫人们你一言“我二孙子都会喊奶奶了”，我一句“我媳妇最近刚怀三胎”，末了还阴阳怪气地问陆夫人：“辞儿还没成亲呐？啧啧啧，你家孩子主意大，不像我家那傻小子，没本事，尽知道拿孙子哄我开心……”

气得陆夫人茶没喝完就走了。

故而陆夫人策划了此次寿宴，请了不少贵妇千金，试图借此机会好好物色个媳妇，杀杀那群长舌妇的威风。

其实陆辞相貌堂堂，又是出身世族大家，熏陶出一身温文尔雅的气质，多年的军旅生活又打磨出沉着稳重的性子，不同于其他贵族公子般肤浅浪荡，是丈母娘们偏爱的那种“靠得住”的男人，在长安相亲市场上是比秦渊更抢手的存在。

曾经玄甲军凯旋时，秦渊虽因身为主帅万众瞩目，但掷果盈车之中，有一半是属于人家陆将军的。

曾有京城才女董菱歌作了篇《光华赋》，大赞陆辞投笔从戎扬我国威，更有某位官家小姐因城楼上见了他一眼而茶饭不思，一夕之间消瘦十斤，口口声声非他不嫁，弄得人家爹娘上门找陆辞讨说法。

多年后，秦渊把这事幸灾乐祸地讲给萧岚听，萧岚没笑，慢慢道：“是否有人为陆将军消瘦十斤我不知道，但《光华赋》……大半篇幅写的是你吧？”

这秦渊还真不知道。

这些年文人墨客吟诗作赋夸赞玄甲军的作品不少，《光华赋》他以前也读过，在他看来，一篇赋却通篇是女孩子哭唧唧的伤春悲秋本就不合格，更遗憾的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并没有那般细腻的情感去感同身受，扫了两眼便拿去取笑陆辞了。

但萧岚是从头到尾品读完了的，时隔数年还能记起里面的词句，似笑非笑地念得清晰：“羡飞沙与长伴，恨东风兮从容，祈日月之光华，怜寸心之情衷……人家都这么对你诉衷情了，你就没点感动？”

……哦豁，送命题。

秦渊十分有技巧地死不认账，赖得振振有词，“这谣言你是从哪儿听的？没点名没道姓，怎么就断定是写的我？写陆辞那几句听说是可那董才女亲自点了头的，不能因为写了玄甲军又写了陆辞就一定写了我吧？帽子不能这么扣——”

萧岚不急不缓地说了个时间地点：“永宁五年八月，在定平王府门口，董姑娘大概以为我是府中侍女，亲手把《光华赋》手稿珍而重之地给了我，要我转交给你。”

秦渊：“……”

没得洗了。

他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道：“那手稿……”

“我放你书房了。”

秦渊绞尽脑汁，实在想不起自己何时见过这种类似于手稿的东西，恰好此刻一道圣旨把他召进宫，此事暂且告一段落。好不容易等出宫回家，萧岚如常地说说笑笑，态度正常得不得了，此事便不了了之。

再后来，又过了数年，他清理旧物时，偶然从箱子翻到那篇装裱精美的手稿，和其他官员送的各式各样的礼堆在一起，大概是盛伯以为是哪个同僚送的东西，给他收起来了。

如何处理是个麻烦。若就这么留着，萧岚看见定会不开心，但烧了似乎也不妥。若在当时，他定是直接给人退回去，坦坦荡荡落得清静，可如今时过境迁，退回去只怕更不妥。

他想了想，叫来了在外边玩耍的女儿，带她玩起了折纸船。

半个时辰后，女儿开开心心地拍手，“我的船沉得慢，爹爹你输啦！”

他看着池塘中慢慢舒展浸透的带着晕开墨迹的纸，满意地揉了揉女儿的脸蛋，“嗯，爹爹输了，曦儿晚上想吃什么？”

这都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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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府意料之中的宾客云集，陆辞领着几个小厮在门口忙的不亦乐乎。有些随同父兄来赴宴的官家小姐一下马车，看见陆辞立刻羞红了脸，同闺蜜丫鬟窃窃私语，不时捂着嘴笑，也不知在笑什么，搞得陆辞十分尴尬，觉得自己活像江湖艺人手中牵着的那猴。

萧岚刚进陆家门，便遇见一个最不想遇见的人。她脚步顿住，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把自己挡在人群后，停了片刻才慢慢往里走。

门口迎客的陆辞正烦着，也没有发现萧岚的异样，一边招呼小厮记好名录，一边引萧岚和青盏进门。

“渺之还没消息？也不知去哪儿了，难为殿下还跑一趟……哦，不必担心，如今太平了，还有什么能凶险过那些年在前线刀口舔血枕戈待旦？陛下派给他的是密令，不传信回来很正常，说不定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萧岚应了一声，听得不怎么专心。青盏把礼品放在铺着红布的礼桌上，无声而适时地打断了陆辞的话。

陆辞怔了一瞬，不知想起了什么，打住话头。

门口不断有客人往来不绝，陆辞不得不全身心应付。

“杜大人来了？快请进……小平，送杜大人去园中稍事休息。”

陆辞焦头烂额，把萧岚和青盏送到拐角，苦笑道：“今日来的客人比预想的多，实在失礼，我让人送殿下和青盏姑娘去休息……”

萧岚连忙开口：“不必客气了，陆将军忘了？小时候我常跟着小叔叔来你们家，这里我熟得很，你忙就是。”

陆辞犹豫了一下，想想确实也没什么可见外的，便随她去了。

萧岚松了口气，在不远处的萧静发现她之前，找了条幽静的竹林小路，带着青盏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