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意外。”他低声喃语,轻轻阖上双眼,遮住了自己的那双血红的眸子。
尚言突然意识到了。
他们小队的成员每个人都被分配了不同的任务:姚格负责与基地内的高层过招,成为暴君的代言人;晴云负责游走在野外的各个探索小队之间,探寻他们所需要的一切研究资料的信息,包括后来需要的那两个符合条件的异能。
而卓声翡,那个戴着无框镜面色时常冷冰冰的家伙,那个常来出谋划策、顺带不动声色地鄙视晴云智商的队友,那个喜欢靠着姚格的背睡觉的卓声翡——主动请命去卧底其他基地。
中央基地不在秦醉的选择范围之内,烟火基地的话晴云可能会抢着去,至于万德基地……确实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大基地,而姚格又不像晴云那样不懂事,不会抢着去解决私人恩怨。
所以,当时,秦醉对卓声翡说:
你去万德吧。
却独独没料到,不过两三年,王茂的异能已经有了飞跃式的进步,对个体的精神控制更甚从前。
373年,姚格斩断了自己的犹豫与自我怀疑,从王茂那里逃了出来。
而直到380年[美梦]破裂,他的好兄弟卓声翡都没能彻底从王茂的精神控制中清醒过来,一如万德基地的多数异能者们。
尚言久久失语,不能回神。
“至少,他对外只说你是尚小姐。”秦醉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咬了咬自己的指节却仍为感觉到好受一些。
她闭上了有些红润地眼睛。
不许别人叫尚言的名字是秦醉一直以来独特的怪癖,是他占有欲的某种变异了似的体现。
虽然[美梦]的陨落有他放任的手笔,但向外透露出尚言的存在以及金笼的构造这一点,从不在他的计划中。
卓声翡向万德透露出了暴君的弱点,但透露得半遮半掩。很难说,当时的他究竟还保留多少关于过去的记忆。
秦醉伸手,轻轻抚掉尚言脸颊上挂得泪珠,指节上还留有清晰的牙印。
她深呼吸,再次睁开眼,望向秦醉:“那个何吕施呢?从你的话中透露出他与中央基地的联系非常紧密,甚至有一定左右基地决策的能力,可我从未听说中央基地中有这样一个人物。”
简直就像是,硬生生编出来的一个人一样。
见她收整好了情绪,秦醉咽了咽口水,继续解释:“外界一直以来都认为,中央基地没有首领。”
“但是,就像近乎隐身来保全实力的泛七一样,中央基地的首领向来都隐居在幕后。”望着尚言睁大的双眼,他道,“那个首领,就是何吕施。”
与此同时,中央基地的那个人,终于回来了。
郑闻立刻就迎了上去,向对方报告最近基地内发生的事:“一切进展顺利,[钟鸣]成功被取走,残霞和垂钓者身负重伤退出高层。”
而被他毕恭毕敬迎着的那人,年近五十,岁月的皱纹却遮不住他年轻时的美貌,反倒更添韵味。何吕施不急不缓地问:“科蒙呢?”
“暂时未动。如果这次一网打尽,会太过明显,可能引起其他基地的猜疑。”
“嗯,毕竟还要他们相信中央基地啊。”何吕施感慨道。
*
“而他希望灾难来临前,所有人类力量能拧成一股绳。”秦醉微微侧首,“他希望成为最正确的那个领袖。”
这个话题未免太宏大了,尚言微微皱眉:“所以,第一基地[美梦]陨落,大基地万德也出事了,接下来,只要烟火基地也被清除掉,所有的中小型基地,在危险面前便只能信赖最强且一直表现得很公正的中央基地了。”
“我刚刚出来时和苗晓羽聊了聊,得知,至少在我们到达泛七之前,烟火基地就已经被人毁了。”
“会是何吕施的手笔吗?”
“不清楚。”秦醉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也不太在乎。”
他只在乎研究成果,只在乎尚言的身体状况。他能在异能频繁失控与焦虑担忧尚言的情况下思考到这么多幕后的东西,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如果不是理智那根弦还在,他早就带人占领中央基地了。
秦醉轻呼出一口气,望着陷入沉思的某人,提醒道:“我说完了,该你了。”
“我不知道你猜测到多少,但,无论如何,我们是能成为合作伙伴的。”女子轻轻笑了笑,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远方,因此没有注意到对方那讳莫如深的目光。
又或者说,注意到了,但刻意忽视掉了。
“嗯……这样吧,你不如先说说,你对我的印象,从最初相遇开始。”尚言思索了半天,想到了开口解释的方向。
听到这样的话,秦醉并不意外,也没反问为什么还是要他先说话,没有说对方这样说可能还会隐瞒某些信息。
他不假思索道:“爱哭。”
爱什么?爱哭。本来还很严肃认真的尚言不由得瞥了他一眼,语气奇怪:“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啊,我想想……柔弱但意外的坚韧。”秦醉表面上好像在思索,但心里其实早就说出了答案。
“假的。”尚言淡声道。垂在左侧的手半收拢着,拇指的指甲狠狠扣入食指指节,如此才压下自己的情绪。
她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道:“我当时其实认定自己死路一条了,但是意外遇见了你。我不确定你的危险性,在你说出自己已经感染之后,我找借口出了洗手间。”
人怎么会不怕呢?更何况是年纪尚轻的她。
那时的秦醉又一次提醒她事实:“准确而言,是你会死,我会变成异种。”
面临死亡,她下意识地逃避。尚言不愿意和一个陌生的随时可能会异变杀了她的男人待在同一个空间。
如果一定要死,她选择死在尽己所能的最后一刻。
于是,她故作坚强,大着胆子从那看似好脾气的人手中“抢”回水果刀,走了出去。
借口“荒郊野岭,有这么一栋房子很奇怪,我看看。”
每一次四处翻找,她都希望那个人不要跟过来,直到她想躲在卧室的床底时,意外发现了地下室的门。
似乎又有了生的希望。她其实是想躲在地下室的,觉得这样更安全一些,能够坚持得更久。但找到那个特殊的铁盒子时,她意识到有了新的办法。
但她不确定那个试剂究竟是什么,所以她犹豫过后喊了外面的秦醉一声。
“有个地下室。”
然后,在她的引导下,对方意外得如她所愿主动尝试了那支试剂。
回忆起那没有美化的往事,尚言喉咙有些干涩:“甚至在异种闯入地下室时,我觉得主动顶在前面的你……真是个好人。而好人,是最容易被利用的。”
面对死亡的恐惧让她没有勇气上前应敌,她希望顶在前面的男人能一直如此,而不是突然将她扔出去挡刀。
于是,她装样子似的也要上前帮忙,但是被担心她帮倒忙的男人呵斥了回去。
那一刻,尚言真心觉得,这是个难得如此顺她心意的人,这么容易得让她利用到了。
“所以……所谓的同生共死,其实只有我卑劣的贪生怕死,你愚……毫不设防的……”尚言的声音有些抖,她不敢看右侧人的表情,左手攥得愈发得紧。
秦醉的声音听不出愤怒失望,只是若有所思地问:“所以,你那时候是真的爱哭?”
原本忐忑郁躁的心绪被迫一收,尚言有些惊愕地看着他,微微咬牙:“这是重点吗?!而且……哭只是,只是面临恐惧的一种正常反应。”
与她对视的男人,眸中带笑:“我当时也怕,可我都没哭。”
幼稚!尚言很想一脚踹上去,但这不合时宜,所以只是怼道:“那可能是你泪腺有问题。”
秦醉笑了笑,没有反驳,而是话题一转:“之后对你的印象啊……就是你挺要强的,很多时候不需要你冒险,你却还想向前冲。”
尚言冷着脸,她觉得这男人脑子指定有点毛病,不知道戴了什么滤镜。她冷冷道:“那是因为我有了异能,我想试试能力范围和限制,想占据主动权。”
说着,还是忍不住气得皱眉:“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讲,一个人在你身边时一直伪装着自己,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放在心上?”
秦醉挑了挑眉:“放心上了啊。你忘了,是我先提出让你坦白的。”
他那会儿说“隐瞒从来都不是单向的”,就说明秦醉早就清楚她在隐瞒着什么。
或许,他早就察觉到了尚言在性格上的某种奇怪的特性。就比如说,尚言在面对不同的人时,会下意识露出不同的态度。
面对晴云的时候,她总是包容的耐心的,甚至带有引导性地去相处,这让本来就不算非常聪明的晴云下意识地会依赖、信服尚言。
与姚格相处时,尚言会有意无意地控制两人的相处距离,但又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这让姚格下意识觉得尚言的聪慧带有一丝神秘性,在特殊的或危急时刻时,相比秦醉,姚格会更信任尚言的主意。
至于卓声翡,尚言很看重他沉默的智慧,许多策略都会优先和他交流,这让向来冷冷的卓声翡难得觉得队伍里有个还算有智商的人。
(是的,这家伙连姚格都不太看得起,只是习惯和姚格一起行动而已。至于秦醉?他向来不作评价。)
而对于秦醉,她……
“你难道没感觉到吗?”尚言有些气急败坏,但还是克制着继续说下去,“我在你面前的态度、性格、情绪,都有在下意识地朝你喜欢的方向去表现,我观察到你对人事的态度后,就有倾向的……那样。”
说着说着,她又像泄了气似的,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就真的这么好骗吗?”
“我喜欢的方向?什么方向?”秦醉半认真半好奇地问。
“啧,就是温柔善良有智慧,还会依赖你信任你,但不时像猫一样炸毛挠你一下。”尚言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这几个字。
“……这样吗?”秦醉低声喃语,然后凑近了对方,一双红眸认真地望着尚言,“小言,你不就是这样的吗?”
“不是。我可算不上善良,以前也不会温柔、不会发泄自己的焦躁。”尚言同样认真地回道,“这些都是我为了在你身边寻求庇护而下意识演出来的。”
本以为,说出这样的话能让对方清醒一些,警惕一些,却没想到,男人笑得更可开心了。
“你没否认依赖我信任我。”
“我……”
秦醉打断了对方的话,掌握了话语的节奏:“论迹不论心,以前没有明显的善举,只是因为你没有那个能力。小言,你仔细想想,拥有异能之后,你有主动地想作恶吗?拥有警惕心、怀疑心是末世生存的必备准则。”
“你再想想,你有时候忍不住踹我、呵斥我,真的不是你自己这么想所以才这么做吗?”
尚言张了张口,抓住一点进行辩驳:“是因为你纵容,所以我才察觉到你喜欢这样,然后我才那么做,不是我本心要这样……”只是不知为何,越说越觉得怪异。
“我的意思是,就是我刻意地这样演的。”这样说也不太对。
瞧着她略有些着急的模样,秦醉失笑,眸中微微闪光,循循善诱道:“小言,再仔细想想,是因为我喜欢,你才炸毛,还是因为你炸毛之后发现了我喜欢。”
这样的先后顺序,探究的是他喜欢的究竟是某人的伪装,还是某人本真的模样。
尚言手都在微微颤抖,她震惊地发现,自己现在就非常想踹对方一脚,让他别说了。可这样,不就说明……
她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语气有些慌张:“你……你是恋爱脑吗你这么大滤镜。这根本不对,一点儿也不对。那都只是我的伪装、假象,你不就是有察觉到,所以才让我坦白吗?”
尚言的大脑烧得飞速运转,各种猜测于心中盘旋又被她一一排除,她甚至将秦醉放在敌对方来思考,才能想得出这么一个理由:“你是在利用我,刻意攻略我,好让我以后彻底为你所用。”
虽然她不介意对方这么做,但是她必须想出一个秦醉今天这种说辞和态度的理由。不然,她想不出,为什么一个严肃的坦白局会变成这样,变得让她无所适从,甚至想凿个地缝钻进去。
“你是在……害羞吗?”耳畔传来对方低声的问询。
尚言一个忍不住,抬手就要扇过去,却被秦醉一把牢牢抓住,他摩挲了下细腻的手腕,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