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梅看到他猛地从床榻上坐起，先是一惊而后默默松了口气。“冷师弟，你可吓死我了。不过这次你也算是因祸得福……”

缓过劲儿来的冷凌霜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力气之大，抓得柳青梅陡然一愣。

他道：“可是大师兄救了我？他是不是来过！”

冷凌霜鲜少从别人身上闻到这种独特的香味，他甚至无法形容这种难以复刻的味道到底是什么……但，他一定是闻到了。就是那晚对方身上的味道。

瞅着刚刚清醒过来的冷凌霜，柳青梅尽量表示理解。毕竟烧了那么久，可能是烧糊涂了。她用没被抓着的另一只手，拍了拍冷凌霜的肩膀：“大师兄他确实来过，不过救你的不是……”

屋外，成群的金翅鸾鸟盘旋于上空。百鸟朝凤，环山而飞，空谷传响，不绝于耳。谈话被这巨大的声响打断，冷凌霜望了眼窗外，问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柳青梅也没想到外面动静如此之大，竟招来了百鸟朝凤，有些雀跃道：“今日是东方师兄成亲的日子。整个栖梧峰的弟子都去了。若不是师尊派我留下来照顾你，我也想去看看。”

话音刚落，冷凌霜已经拖着羸弱的身躯站了起来，声音颤颤道：“我已无碍。师姐既然想去，我们便去瞧瞧。”

“可你的身体……”

“我真的已经好多了。”冷凌霜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挺直身板在她面前走了几个来回，好让对方放下心来。

柳青梅有些犹豫，“可师尊说了，你的伤……还是不去为妙。”

看出柳青梅的为难，冷凌霜没再强撑，安静地重新坐下，“那好，我留下休息。如今我醒了，师姐可以不用陪我了。”

柳青梅听出了他话中之意，笑笑。

“好吧。”说完，兴冲冲地拿起自己的佩剑就往屋外走。刚走到一半，脚步忽然变得沉重。片刻后，她又折了回来。“就这一次，别让师尊看到了。”

冷凌霜点头，“一言为定。”

＊

各峰之间相隔不远，御剑而行，不过片刻便到了。当然，冷凌霜还不会御剑。

清落峰峰主陆之啸嫁女，嫁给的还是东方世家的公子，凤玦仙师的爱徒，自然成了修仙界的大事。请柬送出，各派仙家都蜂拥而至，前来恭贺。

当然，这也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机会——一睹凤玦仙师的真容。

百鸟朝凤，七彩流光。碧落大殿高耸入云，汉白玉雕成的步阶直通殿前，殿侧对称伫立着两尊神兽——青龙和朱雀。整座大殿金碧辉煌，位于清落峰之巅，是诸峰中最气派的地方之一。

高高的白玉石阶上，东方绪一袭红衣十分瞩目。

在没料到东方绪会救他之前，他势要将那些屈辱全都倾泻回去，不留余地。纵使过了这么久，一见到对方，痛苦的回忆又重新占据了冷凌霜的内心。

他努力挪动着沉重的脚步朝高高在上的东方绪走去。直到他与东方绪对视上的那一刻，身体彻底被定住，像块木头似的傻傻站在那里。

苍白的嘴唇微微翘起，眼睫止不住地颤动。对方似乎没太在意他的动作，转头继续接待宾客。

“恭喜。”

质问的话到了嘴边，终究是他心软，化作了一个轻飘飘的祝福。

东方绪听到了他的话，转头朝他微微一笑，生分又礼貌地回了句，“谢谢。”

此刻的东方绪红衣傍身，满面春风，脸上洋溢着冷凌霜从未见过的笑容，与昔日清冷孤傲的模样截然不同，甚至多了丝说不出的陌生感。

是他吗？冷凌霜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想闻一闻对方身上的味道。

柳青梅不知何时跟了上去，彼时东方绪招呼着宾客入席，已经走远。她瞧了眼东方师兄，不由得感慨：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身红色喜服极其衬人，整个人都明艳了不少。怪不得凡人总说，成亲之日是一生中最好看的时刻！

转头一看，冷凌霜根本没注意到她。目光紧紧跟随着东方绪，面色有些不对劲。她低声问道：“冷师弟，你……不会是也喜欢……”

被她突然的质问，冷凌霜下意识脱口而出：“没，绝对没有！”

冷凌霜如此果决否认的样子，越发让柳青梅觉得可疑。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继续质问：“你都没听完，怎么知道我问的是谁？还说没有？嗯？”

意识到刚刚的反应有些过激。冷凌霜平复了一下呼吸，避开柳青梅直视的目光，淡淡道：“我以为你想说师尊，我对师尊只有敬仰之情。”

“师尊？”柳青梅一愣，怎么扯到师尊身上了？

四下瞧瞧，没见到师尊的身影。心中多少明白，冷凌霜这是在故意避开她的话题。她偏就不依不饶，继续追问：“那你为何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师兄？”

“咳咳，”冷凌霜被她这话呛住，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解释。“我是来向师兄道喜的。道喜而已……”

柳青梅会心一笑，捂嘴道：“放心吧。我这人嘴巴牢得很，不会告诉别人哒。”

冷凌霜，“……！”，彻底误会了。

——反正也是越抹越黑。

“说什么呢？”一颗金灿灿的脑袋又一次挤了进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齐越。

齐越一来，柳青梅顿时翻了个白眼。

他也不去管，反而朝冷凌霜温柔地笑了笑：“小师弟，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你是……”冷凌霜疑惑地看着他。

齐越见他如此反应，惊骇一愣，以为是前几日的高烧把人给烧糊涂了，忙手舞足蹈比划起来：“包子，你每次都会多给我个包子。你不记得了，上次我们还一起去了谢家庄……”

听到谢家庄，冷凌霜才慢慢有了印象。不过也是之前听柳师姐讲的。和他一起去过谢家庄的，除了柳师姐，便也只有二师兄齐越了。

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冷凌霜还是试探性喊道：“二……师兄。”

齐越没有立刻作出回应。

冷凌霜心头一紧，难道是他猜错了？

“这才对嘛，”齐越舒眉一笑，将手搭在对方的肩头，半裹挟似的凑近道：“话说，你们刚刚是在讨论大师兄吗？”

柳青梅见状，赶忙将冷凌霜拉开：“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可别对我们可爱的小师弟有什么非分之想！”

齐越，“……这话应该我说吧。男女授受不亲，要让也该是你离远点……”

听二人拌嘴，冷凌霜只无奈笑笑，心知他们是在说笑。

高台之下，人影幢幢。高台之上，宾客满座。自上山以来，冷凌霜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声势浩大的婚礼场面，比凡间皇帝选妃还要热闹。若是阿娘在世，也该叫她来看看这般繁花似锦的景象……

忽然，身边的柳青梅戳了他一下，语气有些诧异道：“那个不是云慕吗，他胳膊怎么断了？”

远远地，就看到被众弟子左拥右护在中间的云慕。不同于那日的锦衣华服。他只穿了身素雅的白，右臂像是受了很重的伤，用布条缠成了个粽子。他时不时抬起那条不忍直视的胳膊，挑衅似的朝冷凌霜的方向来回晃晃。

像是在炫耀战功一般！

众人围着他寒暄，他也是一脸嫌弃。

冷凌霜，“他是谁？”

柳青梅瞪大了眼睛，“你竟然不认识他？！上次看你俩比试，还以为你和那云慕有仇呢。”

冷凌霜自己也一头雾水。

柳青梅却突然像明白什么似的，恍然大悟般看向了冷凌霜：“这也许是和师尊有关——”

然后，她讲起了云慕的家族身世。

淮阳云家是仙门八大世家之一，仙界地位显赫。据柳青梅所知，这个云慕家中排行第二。其父正是现任云家家主云梦殇。说到云梦殇，就不得不提到天元神君。天元神君本名，云胜寒。创立云仙宗之前，与云梦殇的父亲是一母同胞。

后来，云梦殇娶了东方绪的姑姑，成了东方家的女婿。有了东方家的支持，很快就当上了家主。

而云慕正是云梦殇的第二个儿子，也是他最疼爱的一个。有传言说，云梦殇有意要将家主之位传于他的二儿子。至于他的大儿子，很少有人提起。他的三儿子，就是他们都熟知的云小胖，云庞。

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听柳青梅一字一句讲完，冷凌霜就已经头疼不已：“可这和师尊有何关系？”

“你别急，听我慢慢给你讲。”柳青梅对此似乎并不擅长，话题越扯越远。

一旁吃瓜的齐越听不下去了，直接抢过话题：“当年，云家送云慕和云庞一起上山拜师，本意是想让云慕拜在师尊门下。可谁知，师尊却留下了云庞。论相貌根基，云慕比那个不起眼的云庞不知强了多少，可偏偏没选上。心里自然气不过——”

冷凌霜似乎有点明白了。

“后来，他拜在了祁连仙师门下。听说祁连不怎么喜欢他……”齐越道，“但你就不同了。你是第一个被师尊挑中，还是第一个住进水云阁的外门弟子！”

不一样吗？冷凌霜苦笑。

旁人都以为住进那里，是得了师尊的偏爱。

冷凌霜私以为自己就是个打杂的，每日早起的任务就是为师尊准备膳食，采集清晨的露水煮茶。偶尔闲暇时，练习法术，也帮着洒扫院子，照看花鸟。

其实这些，凤玦从未要求冷凌霜做过。

*

“凤玦仙师，景暝仙师到！”

司仪嘹亮的声音响彻云阶，席间众仙子纷纷起身，生怕错过。人群逐渐骚动，就连平日里那些一丝不苟，古板不化的老道也不安于座，偷瞄着朝高台下望去。

柳青梅生怕冷凌霜听不到似的，又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一遍：“师尊来了。”

闻声，冷凌霜抬眸望去。

在天阶尽头，两抹颀长的人影一前一后走来。

一眼看到的，是一顶珍珠镶冠的水蓝色笠帽，帽沿连着晕染的白纱，轻纱垂下，遮住了大半身，只留的青色衣摆，随着步履荡漾。

在他身后，是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的公子。容貌俊秀，气质出尘，在一众仙家里也算翘楚。可众人似乎并没过多留意，只是眼巴巴地盯着他前面那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帽子仙君。

这“帽子仙君”不是别人，正是多日未见的凤玦。

如此一来，众人不免唏嘘。

又是白跑一趟，连堂堂第一仙界美男的一根头发丝都没能看到。

冷凌霜看着那走上高台的飘逸背影，越发觉得那日他醒来时看到的就是师尊。身后有几个姗姗来迟的女弟子挤了上来，嘴里激动地嚷嚷道，“要是能一睹凤玦仙师的容貌，就是现在死，也无憾了——”

话音刚落，柳青梅噗地笑出了声。

笑声不大，但对方显然是听到了。瞬间几道充满杀气的目光像飞刀似的射来。冷凌霜只觉后背发凉，柳青梅却不以为意，不慌不忙地看向那几位不知是该叫师姐还是师妹的女弟子。

“几位姐姐，我刚被蜜蜂蛰了。这是一只有毒的蜜蜂，蛰了人之后，那人就会发出笑声。”

那几位女弟子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半晌，丢下一句，“你神经病啊！”便没好气地离开了。

待人走远，冷凌霜问道，“你到底在笑什么？”

柳青梅一脸严肃地看向冷凌霜。“你猜猜师尊他为何要戴帽子？”

冷凌霜摇头。想起之前柳师姐好像说过师尊受了伤，难道是因为他……

“毁容了？”

“不是，“柳青梅摇头，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他额头上，长了一颗痘。”

冷凌霜，“……”

——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