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是迟航,彭扬怔住了,不明所以地望看着,直到甄随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这才只是刚开始,能坚持多久还说不好呢,你费不着这么大惊小怪。”
是不是大惊小怪,彭扬说不准,但是甄随从神情再到说话的语气,他都看得出很分明的变化。
他以为之前甄随的转变已经达到了短时内的极限,颇令他惊讶的是,他们没碰面的时间才只有两天,竟似又有了焕然一新的跃变。
如果说从前甄随的懒得搭理人,是纯粹因为太颓废,连说话都嫌费力气,那么现在的慵懒,倒的确像是受了迟航的沾染——所有与最终目标无关的枝叶,都要尽可能地剪除。
这样一来,在三人当中最显突兀的,竟悄然转换成了他自己。
彭扬一下子消化不了这个事实,“好家伙,你这是拉着学霸孤立我呢?你别瞧不上我,我也不是不能学!”
甄随没有关于安抚别人的记忆,遇上这种情形,当下也只能僵站在原地,看上去颇不知所措。
迟航淡然如常,似乎是为了催促他,轻撞了一下他撑向一侧的胳膊肘:“对他来说……这其实是件好事。”
莫名地,一句意义模糊的话,甄随却瞬间猜出了背后的潜台词——彭扬最大的弱点是没定力,现在有了刺激,说不准还能将一贯的气性倾注到学习上,化气愤为动力。
与此同时,甄随也为自己一直以来的一个困惑找到了解释:
在这个班上,迟航对每个在学习上遭遇困顿的人都很用心,只是帮助的方式和立场并不能像老师那样直接。因而他可以得出,迟航对待他,与班里的其他人相比,并不算尤其特殊。
虽然篮球赛决赛在即,身边因传言而起的风波也依然留有喧嚣,但甄随却找到了暌违已久的专注状态。
他心知肚明,如果没有迟航的指引,那些久未上手的概念和公式,哪怕再多给他半个月死磕,除了加重抗拒之外,不会获得任何额外的收效。
现在的他,不需要有任何人敦促,一伏在课桌上,就自然而然地开始对时间无感……
从上一周补课结束的周六晚,到本周四上午,甄随终于补上了习题集的进度。
他本来还想捎带上手一下数学以外的其他科目,但一方面因为效率太低,一方面又有迟航给他的保证,他于是下定了决心,先集中让数学这一门“起死回生”。
在此前听从迟航的建议挖掘兴趣的那段时间,甄随偶然瞥到过有关外省高考的新闻,知道已经有省份已经开始推行选科制,取消了文理分科,但是在本省,采用的仍是从高二开始划分文理科的传统模式。
即使没有特别讨厌或者一窍不通的科目,甄随还是在高一上学期就敲定了学习理科的打算。
班里关于他从前所在班级的传言并不准确,宁远中学虽然有国际部,他只是参与了英语辩论社,实际在读的还是平行班。
隐隐地,甄随似乎对自己学理科极有把握,可是到现在,他仍未能想清楚背后的原因。
或许是他初中的成绩还不错,也可能受到周了围人的影响,人人都说学理科专业选择多,以后出路好;还可能与他的性格也有很大关系,喜欢直来直往,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但一定要说他特别喜欢或者排斥某个科目,他好像也说不上来。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在迟航问他以后想学什么专业的时候,他到现在也没能找到答案。
不管怎么说,即便远方的目标依然混沌,甄随总算能够专注于眼下,沉浸于大多数高中生必须应对的日常。
他说不好自己是不是享受,但自从跟随迟航的引领,一步一个脚印地建立对课本知识的理解,在并不算长的时间内,那些本来认定难以拉近距离的概念和公式,悄然成为了思维的一部分,像是动用起来并不会去刻意感受的肌肉,只要给定了初始的条件,逻辑就会自动生成链条,牵引出连串的分析推理。
即使失误仍然时有发生,甄随也很快习以为常,不再因之而却步。
能做到这一步,是一个月前的甄随连做梦都设想不出来的。
他至此还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月考数学不及格这件事,在卷子到手的那一瞬间,其实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看着成绩单上的鲜红数字,他的第一感触,是心里有某处空掉了一大块,那天还没有结束,就已经在他心中扩充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渊谷。
他从渊谷的顶端跌落,虽然在其他人看来他对什么都无所谓,但他的内心早已陷入恐慌,时刻都在寻觅一个阻止下落的抓手。
在最绝望的那一刻,是迟航对他伸出了手,付出了在他看来极慷慨的耐心,将他一点点地拖拽回正轨……
·
离篮球赛决赛还有不到一天,上场比赛能取胜,侥幸占了很大一部分因素,彭扬难得没有为比赛的胜果感到兴奋,如果不是因为这天有人问了一嘴,他差点都要忘了还有这件事。
以往的赛前都有至少一次的战术演练,哪怕在外班看来,三班根本没有哪个人的实力能摆上台面,这样的准备跟作秀没什么分别。
如果在过去,对于这样的看法,彭扬肯定会不吝口舌地去反驳,而现在,他根本没空去思索。
时间过得很快,彭扬不记得当天自己究竟做了多少题,只记得离下午自习结束还差不到十分钟的时候,他卡在了一道物理题上,明明核对过了公式,但反复三遍算出的都是错误的答案。
还在苦思冥想时,头顶传来某个人的声音——
“你这是打算考状元?还没学够?”
彭扬本想直接忽略,半途听出是甄随,警觉地抬起了头:“这才过了几天,你已经打上退堂鼓了?”
“我打不打退堂鼓不要紧,明天就比赛了,今天不练会儿?”
听到这样的话,彭扬最先想到的是,接连苦学了好几天,甄随再怎么有精力,多少也该有点学腻了,既然对赌约较上了劲,这会儿肯定有干扰自己的用心。
等瞥见了徘徊在教室门口、手持篮球看向自己的迟航,彭扬才支开了怀疑,开始斟酌是否有赛前抱佛脚的必要。
闯到决赛这一步,已经大大超出了参赛前的预期。彭扬不打算扫其他人的兴,但面对甄随,他也并不打算藏匿自己的真实想法:
“实话讲,这次的结果,是输是赢我都没大所谓,你觉得……我们真的有必要再练吗?”